叶晋找杨明,显然是有意开解。毕竟自己亲妹妹捅了这么大的窟窿,两人关系又不清不楚,他这个做哥哥的,总得多跟杨明说几句宽心话。
“实不相瞒,你就把这事当沪城和京城两边势力在角力。现在我还说不准风向,但一个月内肯定能见分晓。
你多留意着媒体报道就行,只要没见着这事儿的消息,就是两边协调妥当了,到时候自然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杨明轻叹了声:“我不在圈子内,里头的门道也琢磨不透。只盼着这事能早点平息,让欢姐能安心,别的我都不在乎。至于损失些钱,那真不算什么事儿。”
两人喝完一瓶白酒,都有了几分酒意。叶晋指指空瓶问:“还添一瓶不?这馆子藏的好酒还有几款。”
杨明摆摆手:“算了,来之前在家就喝了几杯,现在头已经有点沉。再说菜也吃得差不多,还是早点回去歇着。”
叶晋看他眉眼间始终压着股郁气,知道他心里装着事,喝多了反倒容易添乱,便没再劝。结了账后,两人在餐馆门口分道扬镳,各自拦了辆面的往家去。
车子刚驶出两条街,杨明拎过叶晋送他那件东西,慢慢拆开。一层两层褪去,里头露出半截装裱精致的卷轴。
他心里好奇,干脆把卷轴展开一角,就这一眼,他猛地坐直身子,忙对前排司机说:“师傅,麻烦改道,去板厂胡同!”
卷轴上那几行篆体字,笔力沉厚又带着几分清劲,落款处隐约能辨出“朱熹”二字。竟是先贤朱熹的篆体手卷!这等物件,必须得请朱家溍过目才行。
等车子停在朱家溍家院门口,杨明攥着卷轴匆匆往院子深处走去。
敲开门时,朱家溍穿着一身素色睡衣,头发还带着几分凌乱,显然已经准备歇息。见是杨明,他脸上满是疑惑:“这么晚过来,可是出了什么急事?”
“伯伯,您先别急着休息!”杨明把卷轴往他面前一递,语气难掩激动,“我刚从朋友那儿得了件东西,打开一看竟和您家祖上有关,实在按捺不住,就赶紧送过来让您瞧瞧。”
朱家溍闻言,眉头微微一皱,目光落在那卷轴上:“和我家祖上有关?快进来,铺到书桌上我看看。”
杨明跟着他走进书房,小心把卷轴在宽大书桌上展开。先露出的是引首部分,上面题着“先贤墨宝家藏”六个楷书大字,落款是“李承霖”。
朱家溍目光在引首上扫了一眼,转向杨明,声音不咸不淡:“先不说别的,你先讲讲,你对这件东西的看法。”
杨明以为朱家溍是想考校他的眼力,定了定神,指着卷轴细说:“这引首题字者李承霖,是咸丰年间状元,后来还当过学政,是清代有名的文人,他的字端庄大气,这几笔看着不像是仿品。
再看正文的篆体,笔墨间既有元代书法的古朴韵味,又带着朱公特有的清逸气。旁边那两枚印章虽然有些漫漶,边角也磨得厉害,但印泥的包浆很自然,年份肯定是到了的。”
他又指着卷轴末尾:“您也知道,朱公传世藏品本就不多,尤其是篆体作品更是少见。但这件除了正文,后面还有好几段题跋,其中一段是朱公后裔朱广培‘盥手谨述’的朱公功绩,字里行间的恭敬劲儿不像是装出来的。
您再看这些题跋的留名,有几个还是清代名士,要是伪造的,很难把这么多人的字迹仿得惟妙惟肖。所以我觉得,这件东西大概率是真品。”
卷起来吧。”朱家溍语气平淡,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这东西的来历,我不想问。但有件事得告诉你,它是我当年捐给博物院藏品之一,院里清单上记得明明白白,我这儿还留着副本。”
他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漫上一层难以察觉的怅然:“这些年,听人说过不少类似的事,本以为心里早没什么波澜了。可真亲眼见到自己捐出去的东西又流回市面,心里头……还是不好受。”
“啊……”杨明傻了,瞬间明白是谁给叶晋的。如果猜测不错的话,应该是他那位参与清查李老板案件朋友给他的。
“这、这可怎么好……”他手足无措,忙把卷轴往朱家溍面前推了推,“要是这样,这东西我就留您这儿吧!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朱家溍却摆了摆手,语气平静得无一丝波澜:“你拿走。这东西既然出了我家门,就不再是我的了。我要是再留下来,往后难免有人说闲话,议论我当年捐给博物院的东西成色不够。”
杨明这才懊恼起来,自己真是不该来这一趟。朱家溍眼下情绪低落,分明是这物件勾起了他的烦心事。要是再执意留下,反倒让他左右为难,更添不痛快。
杨明刚要转身出门,朱家溍忽然开口叫住他:“你王大爷前两日还问起你,今儿太晚了,不便打扰。你明天要是得空,跟他通个电话,问问他找你是有什么事。”
杨明连忙点头应下:“您放心,我记着了。现在确实不早,王大爷八成已经歇下,我明天一早就联系他。”
回到家,杨明坐在客厅里,目光落在桌上的卷轴上,心里反复琢磨着这东西的处置办法。
论珍贵程度,这无疑是件难得的精品。可一想到它极可能是赃物,留在手里终究是个隐患,保不齐哪天就惹来麻烦。
眼下手里钱紧,他思来想去,索性打算把这件卷轴,再搭配些其他物件,一起拿去给缪崇勋看看。若是缪崇勋有收购意愿,就干脆转手给他。
如今他手头实在没别的大客户,虽说岛国那边有不少人肯定愿意出大价钱要,但他打心底里不愿把国宝卖给外国人。
第二天一早,杨明没忘朱家溍的叮嘱,洗漱完就给王世襄拨了电话。
电话刚通,那头就传来王世襄爽朗的笑声:“你这小子,可算联系上了!前几天打你家电话总没人接,问你朱伯伯,他说你好些日子没去他那儿,也说不清怎么找你。”
杨明赶紧笑着解释了几句,随即话锋一转:“王大爷,您特意惦记着找我,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王世襄说道:“是这么回事,最近有人托我搭个线,想找机会跟你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