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刘八斤。
也不太敢面对刘八斤那通红的眼眶和哀求的脸。
刘彦明既是刘八斤的亲戚，也是结拜兄弟，我们曾经都是兄弟。
我很明白刘八斤大老远回一趟江陵不容易，更明白刘八斤内心的煎熬与痛苦，看着曾经的兄弟几乎匍匐在我面前，像是可怜虫一样的模样，我内心实在无法拒绝。
“好，我答应你。”
这是一句违心话。
如果真有那一天，如果真有一天，刘彦明落到我手里，我绝无可能心慈手软。
同样的人，同样的事儿，如果对面是羊克，或者李瑶，我可以感性的去赌他枪里没有子弹，但面对刘彦明，我做不到那样的幼稚，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枪里灌满子弹，并把所有的钱，全部兑换成子弹。
我也绝对相信，同样的场景，角色互换，刘彦明要做掉我，连眉头都不会眨一下。
……
当我从刘八斤的车里出来时，天色已经有些暗沉了，但光线已然很亮，在一盏盏200瓦的大灯泡照耀下，花圈白得刺目，地面上，各种纸钱随风而起，小孩子玩着炮仗追逐打闹，大人在嬉笑声中玩着扑克，舞龙表演者笑眯眯地鞠躬讨钱，灵堂处，诵经的和尚再次收下一个红包后，眼里的疲惫一扫而空。
哀乐低回中的嬉笑未免有些刺耳，望着这一幕，我忍不住质疑给八戒风光大葬做法是否必要，也许，所谓葬礼，只是亲友的一个聚会。
……
刘八斤来了又走了，他去哪了，我不知道，我猜测他可能去找刘彦明，可能去求刘彦明放过我。
刘彦明会怎么答复刘八斤呢，我不知道。
这个结果已无意义。
未知事情全貌的刘八斤，根本无法替代我与刘彦明，做出感同身受的判断。
与刘八斤聊完后，我想回到灵堂处去找大屌聊一会，却发现大屌已不见了踪影。
大屌去哪了呢？我有点担心他的安全。
他毕竟是个通缉犯，如果老老实实的遮盖面容，并且不折腾闹事的话，或许没什么事儿，但他如果东奔西跑，弄出什么动静，我也保不住他。
……
我在葬礼现场找了两圈，依然没找到大屌，当我回到车上，准备给手机更换个号码，然后给大屌打电话时，突然收到了一条短信。
一条宋哲的短信：
“老四，大屌跟我在一起，你先回长城酒店，晚点跟你谈点事儿。”
望着宋哲发过来的这条短信，我不禁陷入了沉思。
大屌居然跟宋哲在一块。
宋哲是跟我一块坐车来的，我上完香从灵堂出来时，看见了大屌，宋哲或许也看见了大屌，并认出了他。
这不奇怪，奇怪的是，宋哲找大屌干什么？
宋哲远非刘彦明能比拟，宋哲这个人行为处事有时候神鬼莫测，我很难用刘彦明的模板套用到宋哲身上，绞尽脑汁也猜不出来宋哲找大屌的目的。
想不出来，索性不去想。
宋哲既然让我去长城酒店等他，等便是了。
……
大约是晚上十一点多时，我回到了江陵的长城酒店。
当我与海子付彪等人从停车场出来，走进酒店时，脚步声很是清脆，许久未开业的酒店格外的冷清，冷清到只能听见皮鞋与大理石地面接触的“咚咚咚”声。
我们来到酒店的最顶楼，付彪与海子寸步不离的陪着我去了属于我的专属套房，进了房间后，我让付彪海子离开，他们也不走，一直在门口站着。
我觉得他们的谨慎小心未免过度，可一想到八戒的死，我抬起来的想要招呼付彪与海子进来喝茶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站着就站着吧，故事终将落幕，那一天不会太久的。
我心想着，也便由着他们了。
……
我等了大约三四个小时，瞌睡虫一直在骚扰着我，我让海子给我弄了好几袋槟榔，一边槟榔一边烟，强撑着睡意。
大约凌晨两三点吧，宋哲终于来了。
我以为宋哲会带着大屌一块过来，但却没有，宋哲是一个人过来的，他依旧穿着黑西裤加白衬衣，脸色略显苍白，但眼神不见疲态。
宋哲这么晚回来，肯定有重要的事儿。
我招呼他进来，安静看着他，等他先开口。
宋哲身上有一种奇怪的很规律的秩序感，差不多二十年前，我刚认识他时，他大冬天跑步，背早课，上课发言必举手，从不讲脏话，课桌上的书本也从来是整整齐齐。
二十多年了，他依旧保持着这种秩序感，无论何时何地，生活还是工作。
宋哲进了门，如二十多年前来到课堂把书包规整的放进课桌一样，他换了拖鞋，十分规整的把鞋子放进鞋柜，走了过来。
“大屌将成为刘彦明杀死自己的子弹。”
来到客厅沙发处，坐下后，宋哲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么的石破天惊。
我惊讶于宋哲石破天惊的发言，但他向来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我也没反驳他，静等他继续往下说。
一边抽烟，宋哲说：“还记得去年你曾经跟我说，你在厕所里偷听到刘彦明打电话，命令小五做掉大屌的事儿么？”
我心中一动，脑海里也随之浮现出，那天在厕所里偶然偷听到刘彦明给手下打电话的内容。
我依然记得，在刘彦明给小五打电话的大约前半个小时，刘彦明还一脸恳求的让我给老周打电话，让我找关系，看能不能把“被公安抓”的大屌弄出来...
那情深义重的模样，一度让我哽咽唏嘘，我承认刘彦明的演技无可挑剔，于是，我当着刘彦明的面，给老周打了电话。
可随后偷听到的刘彦明给小五打电话的内容，让我猝不及防。
在跟小五通话时，刘彦明一边情深义重一边迫不得已，一边求我找关系捞大屌，一边铁血无情的命令小五以大屌的家人做要挟，并让小五约见看守所管教老吴...
翻脸堪比翻书，川剧变脸，不过尔尔。
我点点头，表示记得，宋哲微微一笑，说：“在小五与麻雀关在菜市场的那几天，在你最后废掉小五之前，我跟小五见过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