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中等了不足一刻钟，即有侍女端着托盘，将那件旧衣送了过来。
顾翎昭站在原地，目光扫在桌案上，却久久不往前挪步。
“王妃可是有何顾虑？”慕水揣度着顾翎昭的心思，先一步解释道：“这件衣服是属下自作主张留下的，王爷并不知晓。”
“……你为何要留下它？”
“这是攻打南疆时留下的习惯，那边人擅长蛊术，善用人血做文章，因此我等从不敢将王爷沾了血的物件留在别处。东安虽不至于有此诡谲之事，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原来如此。”顾翎昭轻声应下，纵使觉得他话中漏洞颇多，却也不打算继续追问。
慕水讪讪一笑，明显松了一口气。
顾翎昭屏着呼吸，慢慢走向桌边，托盘中的衣衫整齐叠好，白裙早先被鲜血染透，干涸后成了大片深褐色印记。
即便心里做了准备，可看到这件血衣后，顾翎昭的心脏还是重重一坠。
这半年来的无忧生活，犹如一把锉刀，将过去那些惨痛悲伤的回忆磨得模糊难辨，而这件衣服，就像携风而来的飞矢，彻彻底底地击散她眼前的所有迷雾。
当时的她，看着满身满手的血，在想什么呢？
是铺天盖地的绝望，哭到呼吸都会胸痛，原来眼泪里也能尝出咸腥滋味。
是再分不清生死二字的区别，人间如炼狱，她分辨不清自己是死还是活......
她又开始信了鬼神，她拼命祈求上天，愿意用一切换他一条性命。
后来她背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彼时天地灰蒙一片，她感受着他微弱的呼吸，眼前闪过道道流光。
她再无所求，只要他活下来就好。
她向他保证，她会既往不咎、原谅他的所有，只要他能活着......
顾翎昭被心底翻涌的情绪催得眼睛酸疼，只能用力眨了眨眼，不让自己太过失态——一切都过去了，不会再有生离死别了，如今是到了该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她伸手向那件血衣摸去，不多时，便在胸襟的位置摸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
顾翎昭眼眸泛光，手指缓缓将其衔出，翻手间，一块司南玉佩，便静静躺在了她的掌心。
“真的还在。”顾翎昭喃喃自语，随后收紧手指，用力将玉佩攥在手里。
“慕水。”
“属下在！”
顾翎昭背对慕水，认真问道：“叶暻他，白日里真的不得空闲吗？”
慕水有些犹豫，事实上他们王爷这段日子一直很闲，根本没有公事要处理。只是王爷在人前说得义正言辞，他若后脚直接拆台，那也是嫌命太长了。
“这......濮闻前辈每日辰时会来给王爷探脉施针。”
“除了这一时段，他都有空？”
“额......”
顾翎昭看着慕水滴溜溜转动的眼珠，笑着点点头：“行了，我明白了，这件衣服我也看过了，拿去处理了吧。”
“属下遵命！”
“下去吧。”
慕水走后，顾翎昭低头摊开手，仔细端详着手里的司南玉佩，玉佩本身倒是没什么损伤，只是下面的月白流苏沾了血迹。
她看了一会儿，拨了拨流穗，动手将整个流苏拆了下来。
“自己做一个是来不及了，辰时......刚好能首饰铺转一圈。”
顾翎昭想通的事情，便不会容它慢慢吞吞的解决——既然叶暻心有忌惮，那就让她来破冰吧。
不过顾翎昭还是漏算叶暻如今杯弓蛇影的程度，她早起出门本是为了节省时间，早去早回，但这个消息传进正院，则立刻被人解读为——她逃了！
叶暻面无表情坐在案前，身上源源不断向外冒着冷意，房内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
“王爷，下面人说了，王妃出门时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不像是要出远门的意思啊。”慕水已经被压得喘不过气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你逃命时会背引人注目的行囊吗？”
“可是......王妃昨日与属下说话时态度很好，不像是打算出逃的模样，她还特意问了，您在何时能有空闲。”
“砰！”叶暻猛地拍了一下桌案，震得慕水心里一激。
“王爷息怒！”
“你脑子坏了吗？还是一点教训没吃过？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慕水想当然的准备点头，他当然信得过王妃。
可被这样一提醒，他脑中后知后觉闪过一道白光——是啊，他怎么敢保证呢？他们这些人明明都被王妃耍得团团转过啊。
难道昨日王妃所有的表现，都是为了迷惑他们，以方便今天出府离开？
若放在几年前，慕水绝敢打包票，说顾翎昭不会骗人，但是现在嘛……
“本王知道穆云瑶来过后，她肯定待不住，只是……”叶暻喉头一哽，再吐不出字来。
他以为顾翎昭应该没有那么讨厌他了，就算要走，至少也会来打个招呼，清清楚楚划清界限，了了这段纠葛。
所以他才会逃避，想着能拖一日算一日。
原来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当真可笑。
慕水见叶暻脸色泛青，犹豫着问道：“王爷，可要联络城门守卫，排查出城人士？”
“查到有什么用？拦又拦不住。”叶暻痛苦地闭上眼，他分不清是顾翎昭离开本身这件事让人心痛，还是她不告而别更令人难过。
何必这样防着他呢？ 他已经没了死缠烂打的决心，只是想拖延几天面对现实，就要承受这样冷酷的结果吗？
她怎么就这么心狠，一点念想都不给他留？连告别都没有，就这样默默走了！
叶暻想着想着，心中郁气横生，口中再次泛起了咸腥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