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姒天旋没有犹豫，他看得出太后已经尽力放低了姿态，甚至舍弃了她往日最在意的颜面。
“我儿天枢已经是个废人了，希望陛下以后能善待于他，给他一个顺应天命的机会。”太后黯淡的眼神中满含着恳切之意，“他以前过得荒唐，没留下一儿半女，后继无人，陛下无需有任何顾虑。”
姒天旋倒也确实没想把姒天枢如何，原本也打算让他自生自灭的，遂微微颔首：“朕答应你。”
君无戏言，太后放了心，两眼幽幽望向前方：“你母妃……是被人陷害的。”
姒天旋顿觉双耳轰鸣，似乎怕听错了，只怔怔地瞪着她。
太后苍白的脸上毫无波澜：“只可惜害死你母妃的人……”
“是谁？”姒天旋浑身都禁不住微微颤抖。
“她早已经不在人世了。”太后淡淡地把目光转向姒天旋，“是斓妃。”
姒天玑的母妃！
姒天旋紧紧攥着拳头，死死压制着内心的骇人的咆哮。
斓妃多年前便已病逝了！他想给母妃报仇，找谁报去？！
太后徐徐道：“宫里只知斓妃是病死的，却不知，事实上，她是被陛下亲手赐了毒酒。”
什么？！姒天旋心头似被铁锤狠狠击了一下，闷得几乎透不过起来：“先帝也知情？”
他既知情，却还任由别人谣传自己克死了母亲！让自己在内疚中活了二十多年！姒天旋牙关紧紧咬着，脸色变得煞白。
太后缓缓摇头：“起初，先帝并不知道，也以为你母妃是难产导致气绝而亡。太医查不出原因，先帝除了心里痛苦，也别无他法。
“后来，记不清是几年后了，有一日，我回娘家省亲，一个表姑婆是懂医术的，她发现了我身上佩戴的香囊气味不对，拆开看了之后，说那个香囊里的药材对男子有益处，对女子却极为有害，幸亏我当时没有身孕，不然只怕早就赴了黄泉了。
“我当时吓坏了，因为那个香囊本是陛下佩在身上的，我夸说香味好闻，陛下才赏给了我。而那个香囊又是斓妃亲手做给陛下的。
“斓妃并不想害陛下，可陛下佩着香囊跟别的妃嫔接触时，却能损害到妃嫔的身子，若是那妃嫔恰好有孕，还会害了先帝的子嗣。”
姒天旋双眼已然赤红：“你是说，她想害我母妃一尸两命？”
太后神情漠然：“不知道。她入宫时，你母妃还有两个月便要临盆，孩子月份很大了，她肯定知道害你不成，或许只想害你母妃吧。那时候你母妃独得先帝宠爱，后宫谁人不妒忌？尤其那时候斓妃通过采选入了宫，一个多月了，却先帝的面都没见着。
“你母妃快生产的时候，先帝整晚合不了眼，本就国事操劳，再加上担心你母妃，人都憔悴了许多。
“这时，斓妃趁机给先帝献上了自己配制的香囊，说是可以助先帝宁神安歇，颐养精神。先帝知道斓妃精通本草药理，便收下了，而且时时佩戴，片刻不离身。”
说到此处，她歇了一口气，叹息一声：“有时候，一个人的命真是说不准的。你母妃后宫独宠本是莫大荣耀，可就是因为受独宠，先帝日日去她房里陪她，才使得她闻那个香囊的气味闻得多了。到她生完你之后，先帝又去床边看她，谁知道恰恰正是这样得天独厚的宠爱害了她。
“我发现了这一切之后，私下跟先帝禀报。那时先帝已经渐渐宠幸斓妃了，他并不十分相信我的话。我便想了一个办法，让先帝管斓妃再要一个一模一样的香囊，并且与斓妃在一起时，要时刻佩在身上。
“若斓妃以任何借口推脱，或者远离香囊，便可证明那香囊确实有害。
“斓妃万万没想到有人会发现她的阴谋诡计，一切果真如我所料，她新做的香囊里面放的药材与之前的并不相同，少了一味最有害的药材。
“先帝龙颜大怒，找来一个早已致仕的老太医，和我一起当面质问斓妃，斓妃起初还抵死狡辩，后来先帝没了耐心，说她若不肯交代，便把她儿子姒天玑送出宫去。
“她不可能不顾自己的儿子，便老老实实地承认了是她害死了你母妃。先帝命人备了一杯鸩酒，亲自看着斓妃喝了下去。
“这件事除了先帝之外，便只有我和那个老太医知晓。老太医年岁大了，每两年就去世了。先帝对我说这件事他记我的功劳，如果我肯保守秘密，便可一直稳坐皇后的位置，掌管中宫。我自然也就守口如瓶了。”
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完，太后心气有些不足，忍不住又咳嗽了起来。
姒天旋此刻百般滋味掺杂在心头，有怨怒，有愤恨，可又不知该向谁宣泄。
找斓妃寻仇已不可能，她早已归了黄土，自己再怎么报仇，她也感受不到该受的痛苦。
恨先帝吗？可他已然宾天，况且他曾亲手为母妃报了仇。
姒天旋闭了闭眼，问出了心里无法释怀之处：“先帝为何任由别人说是我克死了母妃？还对我百般冷落？他难道不觉得这样对不起我母妃吗？”
太后喘平了气息：“他当然愧疚，但他贵为天子，纵然知道你母妃是被人陷害，可这陷害却与他有关，他又怎么可能披露于天下？
“因此，他只好任由外面以讹传讹，随后再疏远你。呵……宫里人都以为他冷落你，连我也以为你是最不可能威胁到我皇儿的人，可我们都错了。
“先帝虽然晚年为修道炼丹所误，近于昏聩，但他以前可是一位励精图治的明君！他早早地便为你筹谋好了往后的路。你现在也确实坐上了这太启的江山。他去了地下见到了你母妃，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姒天旋默然无语。
太后所言不错，他冷静一思，亦能明了。
“好了，我想说的都说完了，陛下请回吧。”太后定定地望着他，“只是莫忘了适才对老身的承诺。君无戏言。”
“你放心，朕不会对一个毫无还击之力的人下手。”姒天旋淡淡地回道。
“多谢陛下开恩。”太后没了后顾之忧，费力地重新躺下，疲乏地闭上眼歇息。
姒天旋走出文德殿的大门，仰头望着无垠的苍穹，迎着清寒的微风，深深地呼吸着，欲驱散内心沉重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