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野睁开眼。
原本漆黑的瞳孔在此时，微微散开，透着一点茫然。
梦里的一切在他醒来后快速的消退，初醒来时心底浓郁的怅然，渐渐化为了心底庞大的空虚。
他觉得他好像忘了什么。
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忘，昏睡过去之前的记忆历历在目。
原本散发出剧痛的身体，在灵气的酝酿下，此时已经完好无缺。
闻野轻轻动了动身体，仰头看向依旧勒着他的晏平。
他的视线很轻，轻轻的扫过晏平现在紧闭着的眉眼。
晏平还在没有醒。
但勒着他的动作却极紧，轻微的动弹下根本无法挣脱。
在这片漆黑而无边际的海水中。
他们就像是紧密相连的连体人，彻底融入在一起，谁也没有办法能够将他们分开。
这个想法迅速填满了闻野空虚的心口，填得满满当当，甚至能够溢出来。
闻野的手也回抱住了晏平，紧紧箍住。
他不知道他们进入海底已经过了多久。
但既然他们没有死，晏平现在又是昏睡的状态。
他要抓紧这个时间继续修炼，或许等修为再高一点，他就能把晏平带着离开无妄海。
就在闻野即将开始修炼时。
他忽然间发现昏睡已久的晏平，眼睫似乎轻轻颤了颤。
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但他仍旧屏住了呼吸。
而下一瞬他就看到了那双眼睛渐渐睁开，就像是漂亮的蝴蝶在展开蝶翼。
露出了那双蔚蓝到透明的瞳孔。
闻野看到这里，眼中顿时泛起了喜悦，他轻声开口唤着。
“晏平。”
没有任何回应。
那双蔚蓝的眼睛虽然睁开了，他的眼神没有任何聚焦，似乎只是身体本能的睁开。
闻野看到这一幕，刚刚升起的喜悦逐渐散去，转而化为了担心。
他暂时排除了刚才的计划，继续轻声唤着。
“晏平。”
一声接着一声，过了一小会儿。
晏平那双蔚蓝而无神的瞳孔忽然间有了反应，他的视线焦点缓缓移动最后落到了闻野的脸上，嘴唇轻轻动了一下。
“闭嘴。”
闻野：“……”
他先前的担心，诡异的停顿了片刻。
随后他就听到晏平继续开口，带着显而易见的烦躁。
“别烦我，去修炼！”
闻野听到这句话心头一颤。
随即眼睛刷的亮了起来，他仔细而专注地盯着晏平现在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动。
然后闻野就发现了晏平在看他时，眼中极其复杂的变化，这种变化多到什么情绪都有。
但其中藏得最深的一个情绪就是恼怒。
“前辈。”
闻野的声音骤然放软，带着肉眼可见的欣喜。
“你记忆恢复了？”
“你现在情况怎么样？”
晏平扫了他一眼，只觉得心头恼怒更甚。
他现在的记忆情况比较复杂。
以第三视角围观的那场漫长人生，正在缓缓消退，只留下一点浅淡的印象。
现在更多的是他本身以前的记忆和现在的记忆融合在一起，然后造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在他的意识里冲荡。
一个是以前打算的潮月事情结束后，回去就和闻野摊牌，彻底结束这段纠缠的关系。
一个是打算等离开无妄海，就带着沈平安在魔都昭告天下他们的关系。
但这些不重要。
晏平记忆彻底复苏时，所有的想法便都能由他自己掌控。
所以当他面对一些比较令人难以接受的记忆画面时，恼怒的情绪只会越加烦躁。
比如闻野这个胆大包天的兔崽子，明明说了，不许趁人之危，但还敢趁着他意识不清的时候主动亲他。
再比如，失忆了的他怎么会像个傻子一样觉得闻野是他情人。
晏平想到这里，恼起来的情绪，恨不得把梅灿砸进地心里！
他当初就不应该帮这个小王八蛋。
只会信口开河，她那一张嘴还不如缝起来当个摆设！
什么叫闻野是他道侣！
“前辈。”
闻野担心的声音再次传来。
晏平这个时候才大发善心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咬着牙勉强再次发声。
“别烦我，去修炼。”
虽然他现在还有些搞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儿，但闻野现在遇到的也算是一个好事。
无妄海里面的灵气比元洲上的还要浓郁，只要他抓紧时间修炼，境界必然会提升一大截。
晏平说完便彻底闭上了眼。
他现在的状态真的不算好。
他当初会忘记一切全部都是他自己做的。
一部分是为了应付来自无妄海的召唤，一部分是为了克制他识海里的那些恶念。
原本完全被镇压在识海深处，剑山底下的恶念，现在已经有大半和他的神识融合在了一起。
他没有记忆的时候还好，基本就是他身体本能在控制。
一旦他恢复记忆，那些恶念也好还是无妄海的召唤，都会加倍的扩大对他的影响。
他现在在无妄海里，无妄海的召唤暂时没有影响，但是他脑袋里的恶念还没解决。
他苏醒时间越久，识海里的恶念也在随之清醒。
他得在这些恶念彻底清醒前，先询问清楚一些事情。
晏平闭上了眼。
根据先前那场记忆里留下的印象，找一个东西。
【灵】
他的意念融化在海水中开始呼唤。
无形的呼唤顺着海水传递给灵，灵很快就回应了，声音里带着温和的喜悦。
【都想起来了？】
晏平：“……”
恢复记忆后，代表他神智也正常了。
不会再像之前一样，轻而易举的被身体本能控制，相信一些不该相信的东西。
所以按理来说，他应该警惕这个名为灵的家伙。
但是在顺着海水的传递中，听到灵的声音时，他无法控制的从心底升起了一股信任。
【没有】
诚实的开口答了一句，晏平意识顿时就僵住了。
怎么回事？
灵先是传递过来一道疑惑的情绪，随后感应到他的僵硬，开口解释。
【你现在的身体已经在偏向无妄海了，无妄海的生灵本能的都会对我有信任】
灵的解释，让晏平意识放松一些。
灵感受到海水里细微的情绪变化，想了想，还是问了一下之前的话。
【你记忆没恢复？】
……
晏平停顿片刻后还是选择实话实说，他的时间不多，不能长时间在这里停留。
【没有，你让我看的记忆还在消退，只有一些极少的印象还在】
灵听到这里，啊了一声。
它也是第一次用这种回溯时间的能力。
虽然只是小范围的回溯了一遍，但没想到就算是它动手，被回溯的生灵依旧很难记住。
就算晏平是它亲自孕育出来的也不行。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灵现在只在意一件事，它忧心忡忡的开口。
【那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交易吗？】
晏平听着灵的问话微微沉默后，点头认下。
他没有否认，如果事情真的和他印象中一模一样，那他算得上是欠了灵天大的人情。
交易内容他自然也该承担起来。
最重要的是，以灵这种程度的存在，他要是敢毁约，下一秒就得是人类末日了。
灵得到确切答案，便开心起来。
【既然记得就没关系了，那些记忆你记不住也是正常的，只要记得来海里补充髓液就好】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听到一个陌生的词汇，让晏平停顿了片刻，他会来找灵，除了确定灵是不是真的存在，确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他暂时先忽略那个陌生词汇。
【我姐姐是不是离开元洲，在朝我这里靠近？】
灵唔了一声，开始检索记忆。
元洲和青洲很大，但是在无妄海上，就好比沧海一粟。
但它以前关注过晏安，所以找起来还算轻松。
【对，现在被海兽发现了，正在和海兽打呢】
灵看着被风暴裹挟的飞舟，上面的气息引动了不少高境界海兽从较深的海域里出现，妄图分一杯羹。
他们看起来有点危险。
但灵的语气很轻松，很平静，就像是对万事万物都见惯了。
而晏平得到确定答案。意识倏然沉默下去。
他看到了记忆里起几次发亮的洲印，他的洲印之前损耗过度，连储物空间都打不开了，跟个死物没区别。
但后面一直在受到晏安的召唤发亮。
只从这里，他就能意识到晏安大概率已经来了。
身为人类时，就算修为再高，跨越无望海，真的是一条生机渺茫的死路。
他能穿越无妄海，大概率和灵有关系。
【帮我带他们过来，我出报酬】
晏平现在唯一能和灵交易的就只有那个海眼裂缝，只要灵愿意帮忙，加多少他都可以。
但灵的反应有些出乎晏平的意料。
【这不用，我可以帮忙，只是这得看她能不能理解】
灵说到这，想到晏平可能不理解。
无妄海上的人类虽然也在无妄海范围，但他们和无妄海终究不是一个体系。
这些人类的先祖，是从天外来的。
那是第一代出现在无妄海的人。
那一代是最强的，但那一代也只有最强的那个人人和创造地脉阵法的那个人，可以模模糊糊感应到它的存在。
也就是凭借着那一点感应，这些人类才能在灵的允许下存在，融入浅海的生态圈。
但也仅仅如此。
没有人类能直接和灵沟通。
灵将这些知识直接传递进晏平的意识里。
晏平看完以后，愣了愣神。
其中有和三十六洲起源有关的惊讶，还有一丝沉默。
如果灵不能直接和晏安沟通，那晏安他们会怎么样。
过了片刻他才开口道。
【尽力就好】
【姐姐要是死了，我就找你麻烦】
同一时间，两股思绪分别从晏平意念里传出。
晏平对此，意识里没有任何异样的情绪，只是多了一丝烦躁。
他看着在他意识里重新开始漂浮起来的黑色雾气，那些是恶念存在的证明。
他清醒的时间太久了，这些恶念又开始复苏了。
【都给我滚回去！】
【凭什么滚】
【我要杀了它！】
【它就是个骗子】
随着这些声音的复苏，澎湃的杀意同样在晏平的识海中出现并席卷到各处神识。
本来只有两个人的意念频道在这一瞬变得像是热闹的大街，吵吵嚷嚷的声音不断响起。
灵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反而饶有兴趣。
【需要我帮忙吗？】
晏平深吸一口气，强行控制着死海里的神识将那些恶念镇压下去。
【多谢，暂时不需要】
识海终归是一个比较重要的地方，纵使灵现在对他没有什么恶意，甚至他对灵还带着信任。
他也不想有人动他的识海。
而且晏安来了，等晏安来了，应该有办法解决。
他只需要再次将记忆沉眠下去。
【海眼裂缝的事，等我把元洲的事情解决了我就会去处理】
晏平说完，意识便裹挟着记忆再次沉入识海深处。
朦胧中只听到了灵啊了一声。
【那个不着急……】
晏平没有听完，但他的意识波动在缓缓减小，来自躯体的反应更是趋于平缓，呼吸低调有力，胸膛微微起伏。
闻野匍匐在晏平的胸前，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身体上的变化。
他此时脸上的神情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虽然就只有两句话的时间，但他清晰无比的确定这就是恢复了记忆的晏平。
再从晏平眼中那极其复杂的神色来看。
恐怕是连他成为魔主之后的记忆也恢复了。
在细数他们来到魔域后对晏平撒下的种种谎言。
闻野不自觉的把他抱得更紧了。
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这一天真的来临时，他竟然有了一点小小的心慌。
过了好一会儿，闻野才压下那一丝心慌，抬起头看向晏平。
又是彻底昏睡的模样，但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醒。
闻野无声叹息一声后，便闭上眼继续修炼。
过于充沛的灵气，可以让他修炼的很快，但同样的，这灵气也对他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损害。
就像是蚀骨剧毒。
一寸一寸的溶解着它的血肉经脉，但同时又在不断的给他进行着修复。
在无限供应的充沛灵气前，闻野就像是一个没有底线的盛装灵气的无底洞。
灵气前仆后继地涌入到他的身体里。
如此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闻野终于遇到了瓶颈。
他缓缓睁开眼，眼里带着一丝迷茫。
虽然不清楚自己具体到了什么境界，但他有一个模糊的感知。
成道。
他要确立了道，才能跨入这个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