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轱辘压过路面凹槽,出府城不过五里,官道两旁的景致便由城郊田野渐变成茂密树林。
途中,车队遇到不少借道而行的百姓与商队,但车队后缀着的几架囚车,就是车队身份最好的说明,故所有百姓与商队都有意让开了道,让车队先行。
再行五里,沈筝远远便望见一处岔路口,路口处立着块半人高的青石碑,碑上大字在日光下清晰无比——柳阳驿十里。
路口旁有间茶寮,竹编的棚子下摆着几张粗木桌,茶寮老板听着车轱辘声,下意识抬头准备招呼,但当他看清囚车旁的兵马时,又立刻将话吞了回去。
押解罪犯的队伍,招呼不得。
车队经过茶寮时丝毫未停,尘灰被马蹄重重扬起,又缓缓回到大地怀抱。
直到最后一架囚车消失在拐角处,茶客们才敢发出讨论:“是府城出来的车队吧?旁边还有府兵呢!那囚车上的罪犯岂不是......”
“怀公望!”
如今柳阳府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府里出了个大贪官,就叫怀公望!
琢磨清楚后,茶客后悔得直拍大腿。
早知道就吐几口口水了!
太阳在天上挪着步子,随着地上树影逐渐变短,车队离柳阳驿也越来越近。
驿站门外,两个身穿皂衣的驿卒腰挎短刀,正抬眼打量着驶来的队伍。
“府兵?”其中一驿卒诧异地揉了揉眼,转头问道同伴:“是哪位大人来了?怎的没人提前来通传呢?李大人给你说过吗?”
同伴也揉了揉眼,而后颤颤抬手,指着车队道:“囚、囚......是囚......”
“裘大人?”问话的驿卒面露疑惑,皱眉道:“柳阳府还有姓裘的大人?我怎的不知?李大人啥时候给你说的?为啥不给我说呢?”
“不、不是!”同伴急得差点忘记怎么说话了,手脚并用比划道:“囚车!是囚车!快,快去禀报李大人!”
“囚车”二字将驿卒砸了个晕头转向,不可置信地看向车队。
直到藏在马车后的囚车露出一角,他才如梦初醒,拔腿便往驿站内跑去。
“李大人!李大人!您快来,出大事儿了!天大的事儿!”
在官驿当差,最让他们驿卒提心吊胆的 “客人”,从来不是难伺候的大官亲眷,而是押送重犯的囚车。
大官亲眷顶多要求多了些、无礼些、难伺候些,但不至于让他们有性命之忧。
可当押解囚车的队伍一到,情况就全然不同了。
这类“客人”自带的不是排场,而是实打实的凶险,毕竟没人知道囚犯有没有同伙,也无法预知有没有悍匪三更半夜提刀劫囚。
这般情况下,不仅押送之人要时刻保持警惕,就连驿站里的人,都得跟着提心吊胆,生怕被殃及池鱼。
在驿卒的嚎叫声中,驿丞很快就出来了。
“嚷嚷嚷嚷嚷嚷!一天到晚都在嚷嚷,屁大个事儿到你们嘴里,都跟天要塌了似的!”驿丞狠瞪驿卒一眼,负手道:“本官教过你们很多次了,为人,最需要磨炼的就是心智,若遇一点小事就大呼小叫的话......”
“囚车!”驿卒第一次没有听他的教诲,甚至打断了他的话:“大人,押送囚车的队伍,来、来了!”
一息的寂静。
两息的寂静。
三息......
“什么?!你说什么?!谁来了?!”
囚车?
押谁的囚车?
谁押的囚车?
这好像并不难猜。
可那案子才断下来几日?押送队伍这么快便出发了?
驿丞来不及多想,扶着帽子大步朝门口跑去,中途还不忘回头吩咐驿卒:“让伙房准备吃食和干粮,还有,把最好的草料也备好!”
......
半刻后,马车与囚车接连驶入驿站。
沈筝和余正青则早就下了车,待所有人都入内后,他们才提步朝站内走去。
驿丞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抹着汗频频告罪:“下官不知大人们前来,有失远迎,还请大人们恕罪......”
他余光若有似无地瞟向沈筝,刚好撞上沈筝视线。
沈筝一边走着,一边攥着他的余光不放,笑着问道:“这位大人贵姓?”
驿丞一个哆嗦,忙道:“下官李忠。”
“李大人。”沈筝笑意依旧,唤余时章下车后又道:“本官沈筝,与伯爷有事同你相商,咱们借一步说话?”
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余时章,李忠背都僵了。
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大佛,他今日一见就是三尊......
“大、大人们请.......”
沈筝三人跟着他朝驿丞廨走去。
这还是沈筝第一次来官驿,免不了有些好奇,便多看了几眼。
余正青见状低声给她介绍道:“大多官驿的布局与三进宅子相似。第一进多为驿丞廨和驿递房,用以办差;第二进则是接待、押解区,用以居住;第三进则是后院,马厩与驿卒舍屋,大多都设在里面。”
沈筝闻言明了。
在同安县郊建一所这样的驿站,好像......也并非什么难事。
等府衙事毕,她便着手给同安县接通官道、设立驿站,让同安县做到真正的四通八达!
“三位大人里面请。”李忠的声音拉回了沈筝思绪,沈筝抬腿迈入了驿丞廨。
廨中不大,陈设也较为简单,坐下后,沈筝开门见山道:“李驿丞,此番余大人押解重犯回京,有几件事,劳你记一下。”
李忠忙道:“沈大人有事吩咐下官便是。”
沈筝从袖中取出了银通牌,轻轻放在了桌上。
李忠看清后愣了半瞬,双眼越瞪越大:“沈、沈大人,这是......”
“李大人作为驿丞,却不认得官驿通牌?”沈筝将通牌递了出去。
李忠接过通牌,十根手指抖个不停。
感受着手中沉甸甸的质感,他忍不住说了实话:“三、三位大人,实不相瞒......小人任驿丞多年,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银通牌......”
朝廷早年便给各驿颁了公文——若见银制通牌,驿站上下都需无条件听从持牌人指令。
可这些年来,别说银通牌了,就是个铜通牌他都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