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是白日与黑夜的分界线,也是考试院内所有考生的“停笔时”。
“当——当——当——”
三声铜锣声从至公堂中发出,不过片刻便传遍了整个考试院。
至公堂中,蒋至明揉了揉发僵的脖颈,传令道:“日暮封卷,让所有考生停笔,将试卷、笔墨、稿纸等物品整齐放入号舍桌洞,经号军查验无误后,贴上封条,明日寅时再重新启封!”
“是!”两名副考官立刻朝号舍走去,监督考生停笔。
但考过试的人都知道,越是要到收卷的紧要关头,这脑子里的想法就越多,那些之前死活记不起的诗词、算不出的答案,一到收卷时就全都冒了出来。
随着号军开始整军,号舍中顿时起了一阵细碎的骚动。
有人双手握拳使劲敲脑袋,有人捏着毛笔的手指已经泛白,更有人急出了一脑门汗,一边快速书写,一边在心中祈祷号军动作慢一点。
副考官走过一条又一条号舍前的窄道,意有所指道:“诸位考生,封卷时辰已到,莫要心存侥幸。凡私自动笔、藏匿稿纸者,一经查出,即刻黜革功名!”
这句话犹如冷水浇下,骚动渐渐平息。
考生们陆续放下笔,小心翼翼地叠起试卷、稿纸,连同笔墨一同推入桌洞中。
号军们分成了若干小组,每组两人,一人检查试卷笔墨,检查完成后,另一人便立即给桌洞贴上封条。
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所有号舍检查完毕,印着红章的封条在暮色中格外醒目,也彻底封存了众考生这一日的紧张与些许遗憾。
片刻后,有考生举起了“厕牌”要如厕,有考生拿出了干粮填肚子,亦有考生趴在号板上,开始再次琢磨起考卷上的试题。
天渐渐黑了,风声呼啸着穿过窄道。
此次复试共两天一夜,所有考生都得在号舍中睡上一晚。
因着刚入秋,夜里还不算太凉,故大多考生都只带了一条薄被褥,更有甚者,比如辛季这种自诩“年轻力壮”之人,甚至连被褥都没带,只是多穿了件里衣,想着晚上凑合睡一晚便是。
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天公也有不作美的时候。
“轰隆——”
道道闪电撕开夜幕,闷雷随之而来。
不少考生被吓了一跳,忙看向号舍屋檐。
还好。
干打雷不下雨。
“轰隆——”
又一道闷雷落下,坐在至公堂中用晚饭的蒋至明被吓了一跳,一边往嘴里塞肉,一边问道另外两位副主考:“二位......这雷声听起来不太对啊,今夜不能下雨吧?”
两位副主考刚想开口说“不会”,便有“哒哒”雨声敲响了至公堂屋顶。
“......”蒋至明放下了刚夹起的一块肉,起身出了至公堂。
当过考官的人都知道,考试的时候最怕雨天,不论是考生生病还是号舍漏水,都有得愁。
蒋至明没了吃饭的心思,当即唤来号军,吩咐:“一一检查考生号舍,若有漏雨等状况发生,立刻给考生换号舍!”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对着念道:“优先换到丙字二十至五十号去,换舍途中,保护好考生试卷,不得有误!”
“是!”刚歇了一会儿的号军又动了起来。
号军走后,两位副考官来到了蒋至明身旁,看着愈发明显的雨幕,他们担忧道:“蒋大人,若这雨一时半会不能停......号舍恐会漏水。”
蒋至明眉头微皱,似是说给他们听,又似是自我安慰:“不会的。沈大人特意派人修葺过号舍,前两日本官还同她一同检查过来着,不过漏水的......”
话虽这么说,但他的眉头却越皱越深。
正当他取出雨伞,准备亲自去查看号舍状况时,刘俞旻穿过雨幕而来。
随着一道又一道惊雷落下,雨水裹着寒意砸向一间间号舍,淅沥雨声中,隐隐传出阵阵咳嗽声。
丙字十九号中,一人抱膝缩在号板上,雨落一滴,他骂一声。
“下雨?跟本公子作对是吧?”
“哈哈,巧了,本公子最不怕冷。”
“识相的,赶紧给本公子停了。”
“知不知道你这场雨朝哪儿下的?知不知道这考试院里躺的都是什么人?都是我大周朝未来的国之栋梁,肱骨之臣,淋坏了你负责?”
“停!停!给本公子停下!”
“啊切——”
“贼老天!不许下了!本公子没带被褥!冷死了!”
随着道道叫骂声落下,雨越下越大,风越吹越急。
辛季:“......”
“笃笃笃——”
隔壁考生敲响了号舍墙。
“......”辛季往墙上靠了靠,没好气问道:“胖子,干嘛?”
“我不叫胖子。”隔壁声音闷闷的:“我叫方子彦,你真没礼貌。”
“本公子管你叫什么!”辛季看着雨幕,压低了声音,“你敲墙干嘛?”
隔壁方子彦沉默半晌,好一会儿才说:“你别骂了,你越骂雨越大,老天爷很明显被你骂得不高兴了。”
“.......我呸!”
辛季踹了墙面一脚,正欲开口,号军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厉声道:“你在干什么!”
辛季脚都还没收回来,但脑子反应极快:“官爷,这雨越下越大,我没带被褥,冷啊!”
号军举着气死风灯,对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狐疑问道:“你方才是不是说话了?”
隔壁方子彦闻言吓出一背的冷汗。
可辛季的回答依旧淡定:“我叫您呢官爷。我就是想问问,您看这雨越下越大,有没有什么法子能避寒的?不然我今晚都不敢睡,怕一觉睡醒就染上风寒了,明日还怎么答卷......”
号军依旧半信半疑,甚至将风灯凑得更近了。
辛季闻着灯芯散发出来的油烟味,往后缩了缩:“官爷,您离这么近干嘛......这可是考试院,正经地方。”
“荒唐!”一道声音从号军身后传来:“考试院重地,切莫胡言乱语!”
辛季支起脖子一瞧,刘俞旻不知何时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