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骏望着满地忠骸,脸上肌肉抽搐,最终化为苦涩:“凌弘......
好一个凌弘啊......”
“有大宗师之能,却甘愿伏诛,在地牢那暗无天日之地,忍受一年有余的折辱.....
此等心性,此等隐忍,究竟是为了什么?”
凌弘神色淡然:“为何?自然是作为父亲该为儿子讨回的东西.....
这是天下欠他的。”
“可他不过是你养的!养的!!
他的亲生父亲是陵渊!!
永远都不可能是你!!!
哪怕最终东陵一统诸国,在东陵的族谱里也不会有你凌弘两个字!
你永远都上不得台面,因为你是他最大的不体面!
你身为大宗师做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帮助一个素不相识的遗孤!!!”宁骏怒声斥责道!
凌弘缓缓背过身道:“自然是养育,我既然选择抚养他就该做到一个作为父亲的责任,我从来不求他什么,若是我凌弘真的有所图谋又何至于今日,不过是因为一声称谓罢了,他既然称我一声父亲,那便大过天。
我就该为他争一些东西.......
至于你所谓的大宗师......
呵,我当初不过宗师境罢了......”
他顿了顿,语气中透出一丝冰冷的嘲讽:“这边关煞气,反倒阴差阳错,成了我突破瓶颈的契机。
至于隐忍.......
一个父亲,若连为子雪耻的信念都没有,与行尸走肉何异?
我等的,就是今日,只是可惜了点......”
宁骏闻言仰天惨笑:“哈哈哈!
好一个里应外合!
好一个阴差阳错!
将最危险的护身符放在最关键也最容易被里外夹击的边关,愚蠢,愚蠢啊!
是本王愚蠢!
更是我大炎朝廷愚蠢!
哈哈哈哈!”
笑声凄厉,充满了英雄末路的悲凉与自责。
笑声止声,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宁骏无能,丧师失地.....辱没国威,更愧对皇兄信任!
此城一失,大炎南疆门户洞开,我宁骏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剑锋在夕阳下闪烁着寒光,径直横向自己的脖颈!
“王爷不可!”周围将领惊呼,却已来不及阻拦。
然而,剑锋并未割下。
凌弘出手如电,屈指一弹,一道凌厉罡气精准地打在剑脊之上!
“铛!”
宁骏只觉手腕剧麻,佩剑险些脱手。
他怒视凌弘:“凌弘!胜负已分,城池将破!
莫非连个体面的死法,你都要阻拦?
成王败寇,宁某认了!
但宁某乃大炎镇西王,国君亲弟,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此乃立场,亦是气节!
还请成全!”
凌弘看着宁骏眼中那决绝的神色,沉默了片刻还是选择了收回手,默默向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算是对宁骏的尊重了。
就在这时,颜无双已率领精锐亲兵迅速控制了城楼区域,快步走来。
她先看了一眼毫发无损的凌弘,随即目光落在横剑欲自刎的宁骏身上。
“宁王爷且慢!!!”
宁骏也看到了颜无双,他惨然一笑,剑锋依旧架在颈侧:“颜帅,你来了正好。
今日之败,宁某心服,亦不服!”
颜无双美眸微眯:“镇西王有何不服?”
“有何不服?”宁骏激动起来,剑锋在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我大炎边军,甲胄兵刃皆不如你东陵!
火器更是奢望!
而你们东陵呢?
火炮犀利,铠甲精良,军械之利,远胜我军!
更可恨的还是天上的玩意!
这都是妖术!!!
此战,非战之罪,乃器不如人!
实在胜之不武!!!
若我大炎亦有此等利器,焉能让你如此轻易破关?!”
颜无双闻言,却是冷哼一声:“宁王爷!现在才来谈公平?
未免太晚,也太可笑了!”
“当年你们大炎,视我夫君为东陵余孽,四处追杀,不死不休之时,可曾讲过公平?
你皇兄宁陾,遣派天人教护法,联合诸国大宗师布下天罗地网,欲置我夫君于死地之时,可曾想过公平?
那时,我夫君不过区区一赘婿,势单力薄,你们以泰山压顶之势欺凌,又何尝给过半分公平?!”
“战争,何来绝对的公平?
无非是成王败寇,各凭手段!
听说我夫君当年就是在此地被你大炎的人马百般羞辱,那时候他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君子罢了,那时你们可曾想过有今日?
又可曾给过他半分作为东陵国君的本分尊重?
现在我东陵器利,乃我夫君呕心沥血、励精图治所致!
你大炎固步自封,岂能怨天尤人?
镇西王,你也是沙场宿将,说出此等言语,不觉得有失身份吗?!”
这一番话让宁骏脸上的激动与不甘渐渐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颓然......
他怔怔地看着颜无双,又仿佛透过她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是啊,国与国之间的争斗,本就是最赤裸裸的丛林法则,哪有什么温良恭俭让?
当年的确是大炎先以绝对的力量进行碾压,如今东陵崛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自己又有何资格在此叫嚣不公?
“呵呵,呵呵呵......”
宁骏低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萧索,“颜帅......你说得对。
是宁某执念了。
战争,从来就不公平。
是本王输了,输得彻底。
虽然你乃一介女子,可输在你手上我宁骏不丢人!”
他最后看了一眼狼藉的城关,看了一眼远方大炎国土的方向,眼中闪过最后一丝眷恋.....
“快拦住他!!!”颜无双顿时看出不对劲!!!
“还请颜帅将本王的尸首归还给大炎!
皇兄!臣弟无颜告罪,便先走一步了!”
话音未落,他手腕猛地用力!
“噗嗤!!!”
血光迸现!
颜无双下意识想出手阻拦,却已迟了一步。
宁骏佩剑当啷落地.......
这位镇守大炎多年、以沉稳刚烈着称的镇西王,最终以这种最决绝的方式,保全了他身为大炎亲王、三军统帅的最后尊严与气节。
“王爷!!!”
一些追随宁骏多年的老亲兵,眼见主帅自刎殉国,眼眶瞬间赤红。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
“王爷!黄泉路上慢行,末将来陪您了!”
“大炎边军,没有苟活的孬种!”
噗嗤!噗嗤!
接连几声利刃割破喉咙的闷响,数名将领和亲兵毅然横刀自刎,尸体沉重地倒在宁骏身旁,鲜血汇聚成溪,映照着天边如血的残阳.......
“将这些尸首好生看管......”颜无双看着这一幕,心中亦是复杂难言。
此刻无暇感慨,目光立刻转向一旁的凌弘,她夫君凌不凡的养父,也可以说是她素未谋面的公公!
她急忙整理了一下衣袍,压下心中的激动与一丝新媳妇见公婆的紧张,快步上前,在凌弘面前毫不犹豫地屈膝跪下,行了一个标准的晚辈大礼!
“儿媳颜无双,拜见父亲大人!父亲大人受苦了!”
声音清脆,却无比忐忑,哪怕面对千军万马的颜无双都不曾紧张过,可此刻她却如同小姑娘那般,一脸忐忑......
生怕自己这身让凌弘不满意......
凌弘看着眼前这位英姿飒爽、气度不凡的儿媳,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和柔和。
他上前一步,虚扶一下:“好孩子,快起来。
战场之上,不必行此大礼。
凡儿他如今可好?”
颜无双顺势起身,急忙回道:“父亲放心,夫君他一切安好!
只是......他一直都在苦苦寻找您的下落,从未放弃过!
得知您可能深陷大炎,他每每提及,都自责不已........
今日若能救回父亲,夫君不知该有多高兴!”
凌弘闻言,深邃的眼眸中泛起一丝波澜,那是一种被牵挂的温暖和为人父的欣慰:“好.....
凡儿有心了。”
他收敛情绪,目光扫过战场:“如今战局如何?
凡儿他现在何处?
为何不来见我?”
颜无双神色一肃,立刻将当前形势简要说明:“回父亲大人,金国已灭,夫君坐镇金都。
但大炎宁陾布下杀局,邀约夫君进行大宗师死斗,地点在落霞谷。
烟姐姐、武姐姐她们已率领我方大宗师前往赴约。
儿媳奉命攻打此关......”
“落霞谷......
大宗师死斗......”凌弘双手负后,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颜无双见凌弘神色,以为他担忧战局:“如今有父亲大人脱困相助,我军如虎添翼!
父亲可随儿媳一同整顿兵马,趁势北上,直捣炎京,或西进支援落霞谷,定能......”
凌弘却缓缓摇头,打断了她的话:“无双,此仗你打得很好,此关已破,南线局势已定。
接下来的攻城掠地,身为大宗师我不便插手。
但我可以前往一趟落霞谷......”
颜无双美眸一睁,担忧道:“父亲!您刚脱困,身子......”
她看着凌弘破碎的衣衫下隐约露出的旧伤和新添的镣铐血痕,心中不忍。
大宗师也是人,经年囚禁和刚刚的战斗,消耗定然极大。
凌弘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抹罕见的笑容:“无妨。
这副骨头,还撑得住。
凡儿是我儿子,我这个做父亲的,岂能安坐后方?
总得为他做点什么,也为东陵尽最后一份力。
有些恩怨,也该在落霞谷了结了。”
颜无双瞬间明了。
一位大宗师的力量,在落霞谷那种层面的对决中,将是决定性的砝码!
救姐妹们,助夫君奠定胜局,远比攻占几座城池更重要。
她不再劝阻,郑重道:“儿媳明白!
父亲大人定要保重!儿媳等父亲和姐妹们凯旋的消息!”
凌弘点了点头,目光赞许地看了颜无双一眼,对这个果决睿智的儿媳十分满意.....
“那个.....”’颜无双忍不住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父亲,请恕儿媳冒昧......
您既有大宗师之能,当年为何......
为何会甘愿被擒?
难道就是为了今日里应外合,助我破关?”
凌弘摇头:“你说对了一半。
当年我料到大炎可能会对我下手,便想着将计就计......
那时我尚是宗师巅峰,自知即便潜入大炎,也难以接近宁陾将其斩杀。
不如借此身份,被押解入大炎腹地,再寻机突破或行事......”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命运的嘲弄:“只是没想到,宁陾心思缜密,竟将我秘密囚禁在边关重镇。
一来此地守备森严,不易被救走。
二来......或许他觉得我本就无用,留在边关必要时刻能对凡儿起到震慑作用,毕竟凡儿重情重义,留在炎京反而无用。
呵,这倒阴差阳错,我只能将计就计,以免露出破绽,便在此地潜心突破大宗师了。”
“若当年我被囚于炎京,突破大宗师之时,或许就是宁陾毙命之日。
不过现在落霞谷更为重要。
只能说......他宁陾命不该绝于我手吧.......”
凌弘的语气平淡,却让颜无双感受到一股绝对的自信!
可这也使得颜无双对自己这个父亲大人多了几分认知,绝对算得上真正的有勇有谋!
这不仅仅需要隐忍,更是要以自身为饵、还得沉住气,是一场直指大炎国君的惊天谋局!
虽因宁陾的谨慎而未能竟全功,但这份心机、魄力和对时局的判断,堪称恐怖!
“父亲深谋远虑,儿媳佩服!”颜无双由衷感叹。
“好了,时机不等人,再聚。”凌弘不再多言,身形一动便消失在茫茫暮色之中......
“恭送父亲大人!”颜无双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忍不住激动拍手!
从对方的眼神可以看出,对自己这个儿媳还是很满意啊!!!
这简直比打了胜仗还开心!!!
“没想到陛下的养父居然如此恐怖.......
居然还是大宗师,真是天助我东陵!”一旁的月泷跟禹擎忍不住感叹道。
“咳咳......”见周围将士都等着,颜无双干咳一声收敛心神:“传令!肃清残敌,安抚降卒,迅速控制关隘全境!
救治伤员,统计战损!
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攻城略地,目标炎京!”
“是!大帅!”
落霞谷内,罡风呼啸剑气纵横。
双方之间的打斗几乎是平分秋色,倒是武瑶烟柔漪四人以及天波府的左无尘略占上风,将对方稳稳压制着外,反倒是崔浒跟金虹在颤斗中略微处于下风!!!
左无尘是因为自身本事本就过硬,几乎是跟几教的教主一个级别,实力自然深厚!
而武瑶等人是因为凌不凡的缘故,特别是澹泠雪跟烟柔漪,二人实力可谓是突飞猛进,而武瑶则是依靠李长春传授的剑法,将陵颂死死压制!!!
甚至连衣袍都有几处破碎.......
整场对局来看,东陵绝对是占了大优势的!
陵颂是越打越心惊:“好强的剑法.......没想到你们这些女子实力居然如此了得,倒是我天人教瞎了眼......”
“谬赞了......”武瑶单手持剑立于空中,衣决飘飘尽显仙子风范。
她看了一眼天色算了算时辰,是到了撤退的时候了,毕竟自家夫君千叮万嘱过:“诸位姐妹以及前辈......
催长老!”
武瑶没有说什么,可话里话外的暗示立马让人秒懂,哪怕现在处于大顺风,可武瑶等人依旧要遵守自家夫君的叮嘱!
“棰銮老鬼今日就此别过,听我一句劝,飞云教斗不过东陵的,还是收收心思图个安乐!”崔浒话落便朝落霞谷外冲去!!!
“崔浒!你混账!你简直是我飞云教的败类!!!”棰銮怒声骂道!
“哼!此番比试才哪到哪啊,诸位就这般想离去,未免太看不起我天人教了吧!!
今日教主有令,你们不死我天人教寝食难安!
给我拦住她们!!!”陵颂察觉到武瑶等人有撤退之意,厉声呵斥起来!!!
话落间,又是三道身影从远处爆射而来,瞬息之间又是三道白袍身影便落在了峡谷出口,彻底将几人的退路堵死!!!
“哼!几位这事要去哪啊!
我天人教与你东陵决斗,怎么说也得客随主便,现在就这样走了,未免太不给我天人教面子了吧?”其中一个白袍身影扶须冷声道。
原本还算均衡的局势,随着三名一直隐匿在暗处的天人教大宗师现身堵住退路,瞬间急转直下!
东陵一方,陆云裳,烟柔漪、武瑶、左无尘、金虹大师、崔浒、澹泠雪七人背靠背结成圆阵,面色凝重如水。
对方算上刚刚现身的三人,足足有十位大宗师!
这已不是切磋较量,而是不死不休的绝杀之局!
“阿弥陀佛......”金虹大师低诵佛号,脸上悲悯之色更浓,“陵颂施主,这便是天人教的待客之道?
以多欺少,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陵颂苍老的脸庞露出一丝嘲讽:“金虹大师,此乃国运之争,非是江湖比武。
既然入了局,便要有粉身碎骨的觉悟。
况且是你们想走,坏了规矩在先,老夫只好请几位同僚现身,维持公平了......”
“公平?十对七,这就是你的公平?”崔浒怒极反笑,周身罡气鼓荡,“今日若要强留,老夫霍去性命也要将你们其中一人拉上!!”
天人教二长老抚须而立,目光如古井深潭不起波澜:“崔浒,我们之间打交道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这都几十年过去了,何时惧你威胁了?
其实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得,到了你我这般年岁,生死早已看透。
今日落霞谷之约,本就是为了断因果、了恩怨而来。
若惧生死,当初便不该踏足此局。
此乃天人教与东陵之间的宿命之争,念在旧识也敬你为人,无关人等........现在速速退去,尚可保全残生。”
棰銮看向崔浒,语气带着几分浓烈的劝诫:“崔浒!别糊涂!
你我相识数十载,飞云教与天人教纵有纷争,也非不死不休之局!
此刻回头,重归教派,或就此离去,觅地隐居,尚来得及!
何必为了外人,将百年修为、一身骨血,葬送于此?!
此非智者所为!
给我赶紧滚开!”
此言一出,武瑶、烟柔漪等人心神一紧,目光瞬间聚焦于崔浒身上。
此刻若他动摇,局势将顷刻崩坏......
崔浒闻言,目光若有所思的在东陵几人身上看了一眼,几人的心头皆是一紧,袖中的手更是死死握着.......
“哈哈哈!!!!”
然而他却是突然大笑,笑声在谷中回荡,充满豪迈与不羁:“哈哈哈!
棰銮老鬼啊棰銮老鬼!
还有陵群老儿!
我崔浒一生行事,或许有亏,或许狂妄,但信义二字,尚认得!
武皇后以诚待我,解我心结,此乃知遇之恩!
我既应承相助,岂能因强敌环伺便背信弃义,行那反复小人之举?
那我崔浒这大半辈子,岂不是活到了狗身上!”
他笑声戛然而止,目光变得阴沉起来,周身罡气如潮水般涌动:“性命?
何足挂齿!
老夫活了这把年纪,早就赚够了!
今日若能以这残躯,换得问心无愧,换得对得起这一诺,血溅五步,亦是快哉!
想要我崔浒临阵脱逃?
我崔浒还放不下那脸面!”
“多谢崔前辈!”武瑶面露感激之色,烟柔漪几人也是如此。
“冥顽不灵!
何必跟他废话!”陵颂冷哼一声,打断这短暂的对话,目光转向武瑶,“武皇后,约定是七对七,战与不战由你东陵抉择!
可倘若你们执意要走,便是违约在先,休怪我等不再讲什么单打独斗的规矩!
若是怕了,当初又何必应约前来?
徒惹人笑!
简直丢东陵的脸面!”
武瑶与烟柔漪目光交汇.......
退路已断,强敌当前,唯有一战!
武瑶玉手紧握剑柄,上前一步:
“东陵,从未惧战!更不会背信!
既然话都到这份上了,那就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