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侄儿并未深信,只当是离间之计。
可.....可昨日傍晚,王朗王御史.....他突然秘密到访帅府,与侄儿密谈......”
宁川说到这里,急忙从怀中掏出一封被揉得有些皱巴巴的信,双手颤抖地高举过头:“陛下!
这就是王御史当时给侄儿的密信!
上面有他的印鉴为证!
他亲口对侄儿说,太子殿下已容不下父王,欲行鸟尽弓藏之事,朝中暗流汹涌,劝侄儿......
劝侄儿为先发制人,清君侧,护社稷!
侄儿....侄儿一时鬼迷心窍,又担心父王安危,这才......这才铸下大错!”
内侍将信接过,呈给宁陾。
宁陾展开信纸,目光扫过,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随即又将信递给一旁面色铁青的宁郢:“王爱卿,你来看看,这字迹,这印鉴,可是你的?”
王朗早已听得魂飞魄散,扑通跪倒在地:“陛下明鉴!!!
太子殿下明鉴!
老臣冤枉!天大的冤枉啊!!”
他老泪纵横:“这字迹虽是模仿,形似而神非!
印鉴......印鉴定然也是伪造!
老臣昨日整晚都在御史台与几位同僚核查漕运账目,直至子时方归!
御史台上下皆可作证!
府中门房、管家亦可作证老臣绝未出府,更不曾去过什么兴龙关帅府!
老臣......老臣怎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这定是有人精心构陷,欲借刀杀人,挑拨天家骨肉,乱我大炎朝纲啊陛下!”
宁郢仔细比对信上字迹与手中一份王朗平日奏章,又看向激动辩白的王朗,对宁陾微微点头:“父皇,王御史所言,儿臣认为......可信。
笔力确有细微差异,印鉴边缘也有模糊仿刻之嫌。
且王御史昨夜行踪,儿臣稍后便可派人查证。”
宁陾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目光再次落回宁川身上:“你继续说。
这五千兵马,是如何带出兴龙关的?
你父王他可知情?”
宁川此刻已彻底明白自己中了他人奸计,心中悔恨交加,再不敢有丝毫隐瞒:“父王......父王他全然不知情!
是侄儿.....是侄儿趁着父王督战之际,点齐了麾下心腹兵马,趁着夜色,人衔枚马裹蹄,偷偷出的关!
父王他当时正在城头指挥防御东陵夜袭,根本.....根本无暇顾及侄儿动向!
侄儿离关时,还严令部下不得告知父王.....
陛下!千错万错,都是侄儿一人的错!
与父王绝无干系!
父王若知侄儿行此大逆之事,定然......定然会亲手毙了侄儿!”
他一边说,一边又是连连磕头,额上已是血肉模糊。
宁陾听完,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榻边缘,深邃的目光望向殿外渐明的天色......
“构陷忠良,挑拨离间,引蛇出洞,调虎离山......
好算计啊.......”
他挥了挥手:“将宁川押下去严加看管,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王爱卿,受委屈了,平身吧。
此事,朕心中有数。”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王朗可谓是如蒙大赦,他是真的憋屈,自己怎么就成乱臣贼子了!
等所有人离开后,宁郢心中疑惑如杂草般疯长:“父皇.....宁川就这么关着?
他......他可是造反啊!
纵然是受人蛊惑,可率兵逼京,此等大逆之罪,按律当......当夷三族!
难道就因他是王叔之子,便可法外开恩?”
他心中实在不解,造反是十恶不赦之首罪,怎能如此轻描淡写地放过?
这如何向朝野交代?
如何震慑其他心怀不轨之人?
宁陾微微摇头:“郢儿啊......你看到的,只是宁川的刀,却没看见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无形的手。”
“今晚之事,从匿名密信,到王朗深夜蛊惑,再到宁川如此顺利地带兵出关、长驱直入,直至落入我们的陷阱......
一环扣一环,严丝合缝。
你当真以为,这只是宁川一人头脑发热,或是某个朝臣单纯的构陷?”
宁郢眉头紧锁:“父皇的意思是.....?”
“局。”宁陾吐出一个字,“这是东陵,或者说凌不凡为我们大炎精心布置的一个局。
目的,绝非仅仅是为了让宁川这个蠢货来送死。”
宁郢心头一震:“可王叔他......”
“你王叔?”宁陾脸上带着一丝了然的悲凉,“朕这个大哥,朕了解。
他或许在某些事上固执己见,或许对朕当年继位心存芥蒂,但在关乎大炎存亡、宁氏宗庙的根本问题上,他比谁都拧得清。
平时若有人跟朕说镇南王欲反,朕或许还会掂量三分,但在如今东陵大军压境,国难当头之际,你说他会在背后捅朕一刀,会纵容儿子行此自毁宗庙之事?
朕,一个字都不信。”
宁郢怔住了:“可宁川方才不似作伪,他.....”
“他也没撒谎。”宁陾打断他“他只是个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棋子。
问题,就出在那个王朗身上。
若朕所料不差,此人绝非真正的王爱卿,而是东陵派出的、精通易容之术的细作!
好一招李代桃僵,偷梁换柱!
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如今看来,那细作恐怕在完成蛊惑宁川的任务后,早已金蝉脱壳,不知去向了。
我们现在去查,也只能查到一片虚无,反而会搅得朝堂人心惶惶。”
宁郢喃喃道:“那......那东陵如此大费周章,所图为何?”
“所图?”宁陾眼中寒光一闪,“一为乱我军心,坏我团结。
二为调虎离山!
若朕所料不差,此刻你王叔,恐怕已不在兴龙关了!”
“父皇的意思?!”宁郢骇然失色。
宁陾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宁川私自调兵离关,你王叔一旦发现,以他的性子,必然会亲自追赶,试图阻止这逆子酿成大祸。
如此一来,兴龙关主帅离位,军心必然动荡。、
细作既然能易容成王朗,那么易容成你王叔倒也未必不可能,此刻说不定......正易容成你王叔的模样,在兴龙关前,准备做些什么.....”
“所以,宁川现在不能杀,非但不能杀,还要好好看管起来。
杀了他,正中东陵下怀!
我们便与镇南王彻底决裂,自断臂膀!
届时,前线将士寒心,你王叔即便原本无心,也被我们逼得不得不反!
这,才是东陵最想看到的局面!”
他满脸忧色:“留着宁川的命,就是留着一份情义,一份对你王叔的交代。
让他知道,朕信他,朝廷信他!
他儿子犯下的是诛九族的大罪,朕却网开一面,只囚不杀。
这份情,他宁宇得承!
只要他还在兴龙关一日,只要他还认自己是宁氏子孙,是大炎的臣子,他就得给朕,给这大炎江山,流尽最后一滴血!”
宁郢被父皇这番深谋远虑、洞悉全局的分析彻底震撼了。
他看着龙榻上那形容枯槁的父皇,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敬畏与酸楚。
父皇看得太透,也忍得太苦。
在个人屈辱、帝王威严与家国存亡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儿臣明白了!”宁郢深深躬身,心悦诚服,“父皇深谋远虑,儿臣不及万一。
只是.....兴龙关那边......”
宁陾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尽快核实你王叔的行踪,飞鸽传书兴龙关副将,提防假冒的细作,尤其要注意镇南王!
告知他们京城变故及朕的旨意,让他们稳住军心,严防东陵奸细。
至于其他的听天由命吧。
信件最好送到宁宇手中,这样他就不必折返了,希望一切来得及......”
“还有.....”宁陾喊住了宁郢:“今夜之事所有人都不得声张,就说宁川是来装备物资甲胄的,其他的一概不提!
谁若敢多言半句......斩!”
宁郢看着父皇那苍白如纸的侧脸,鼻尖一酸,不敢再打扰,恭敬地行了一礼,默默退出了寝宫。
殿内,烛火摇曳,将宁陾孤独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他望着窗外渐渐泛白的天色,如同望着大炎那风雨飘摇、前途未卜的未来,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
“大哥......你可真是虎父犬子啊.......”
兴龙关外,东陵大营。
颜无双立于了望台上,紧紧盯着远处那座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雄关。
当天边泛起第一抹鱼肚白时,一骑快马冲入大营,马背上的斥候甚至来不及勒稳战马,便滚鞍而下:
“大帅!炎京方向飞鸽传书!
宁川及其五千铁骑已于昨夜入瓮城,被太子宁郢设计擒获,全军覆没!
宁川本人已被囚禁!”
几乎是同时,另一名来自鹰峡方向的探马也疾驰而至:
“报!大帅!
镇南王宁宇已被禹擎、月泷二位首领成功困于鹰峡!
宁宇勇武,我军伤亡数十人,但已依计将其牢牢拖住,短时辰绝无可能脱身!”
两记重锤,彻底敲定了胜局!
砰!
“太好了!”颜无双一拍案板站了起来!
“好!好!好!”她连道三声好,“传令知画,时机已到,依计行事!
让她以镇南王之名,前去叫开关门!我与她里应外合!”
“再令!”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全军集结!
骑兵上马,步兵列阵,火炮前移!
只等城门一开,给本帅全力冲杀进去!
一举拿下兴龙关!”
“诺!”麾下将领轰然应诺,声震四野!
.......
兴龙关,关门紧闭,城头守军经过一夜的紧张,见东陵军营似乎依旧没有大规模进攻的迹象,稍稍松了口气,但主帅的突然离去,始终像阴云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这时,一道白影一骑绝尘而来,马背上那人的身形让城头守军瞬间精神不少。
“是王爷!王爷回来了!”有眼尖的士卒惊喜地喊道。
守关副将李将军闻讯快步赶到垛口前,凝神望去。
只见关下之人,一身风尘,不是镇南王宁宇又是谁?
“李将军!开门!是本王回来了!”
她的出现引起了城头一阵骚动。
李副将快步赶到垛口,凝神细看,虽然心中对王爷如此快返回且从关内方向而来存有一丝疑虑,但不敢有丝毫怠慢。
“快开城门!迎王爷入关!”
沉重的绞盘声响起,兴龙关的侧门缓缓打开。
知画心中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保持着宁宇那惯有的沉稳与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策马而入。
马蹄踏在关内的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两旁士卒纷纷躬身行礼,目送王爷径直朝着通往城楼的马道而去。
知画一路无阻,直上城楼。
李将军连忙迎上前,抱拳道:“王爷,您怎么......”
“军情紧急,长话短说。”知画打断他,目光扫过城头上诸多将领和士卒,声音刻意提高,确保周围人都能听到,“本王得到密报,东陵内部生变,颜无双与其兄颜世子似有龃龉,军心不稳。
此乃天赐良机!
本王欲亲自出关,与东陵谈判,或可不战而屈人之兵,解兴龙关之围,保我大炎数万儿郎性命!”
她此言一出,城头上一片哗然。
与东陵谈判?
还是王爷亲自去?
这实在太过于惊世骇俗!
李将军脸色大变,急忙劝阻:“王爷!万万不可啊!
东陵狡诈,此去凶险异常!
更何况,两军对垒,主帅岂可轻入敌营?
若其中有诈,王爷安危何在?
兴龙关安危何在啊!”
“本王岂不知凶险?”知画眉头紧锁“若能以本王一人之险,换取关内数万将士生机,避免更多无谓牺牲,纵是龙潭虎穴,本王也要去闯一闯!
更何况,颜无双并非完全不讲道理之人,此事大有可为。
李将军,不必再劝!
速令将士们打开正门,放本王出关!”
“王爷三思!”李将军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其他几位将领也纷纷跪下劝阻,“此事实在太过冒险!
还请王爷以大局为重!”
“大局?
眼下避免流血,保全实力,就是最大的大局!
尔等是要抗命吗?!
开门!”
她的气势震慑住了众人,宁宇在军中的威望实在太高,许多士卒和底层军官见王爷如此坚持,想到可能不用再打仗,眼中都露出了期盼的神色。
“是.....”李将军见状也只能躬身一礼朝城楼下喊道:“快!打开城门!!”
吱嘎.......
厚重的兴龙关正门,在绞盘沉闷而缓慢的转动声中打开......
知画端坐于马背之上,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城外颜无双一身白袍,目不转睛的盯着城门,这么久了城门还没有开这让她有些着急.....
“诸将听令......
城门在没有彻底打开前不得有丝毫动作,一定要让城门完完全全打开才能进攻,谁若是敢违抗命令,斩!”
“遵令!”颜无双冷漠的话语让诸位将领急忙躬身应答!
“小妹,切莫着急,城门没那么好偏开的,若是城门没有开你当如何?”颜世子询问道。
颜无双蹙眉道:“若是不开就得发去强攻了.....如今宁宇不在,这是最好的机会!
不管成功与否我都得拿下兴龙关!”
颜世子闻言不再多语,毕竟现在颜无双身旁没有大将可用,月泷跟禹擎去阻截宁宇去了,这场战斗还是很艰难的......
“颜帅!!城门好像开了!!!”一旁的将领激动的提醒道!
颜无双也是急忙打起精神,屏气凝神........
........
城楼上的李将军眉头始终紧锁,心中的不安随着城门的开却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发浓重。
王爷的决策太过突兀,太过反常!
这完全不似他平日用兵谨慎、稳如泰山的风格......
可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
嘎吱.....
就在城门开启近半......
“扑棱棱......”
一阵急促的羽翼扑腾声响起,一只通体灰白的信鸽,精准地落在了李将军身旁的副官肩上!
那副官先是一愣,随即迅速解下鸽腿上的细小竹管,不敢有丝毫耽搁,快步呈到李将军面前:“将军!炎京急报!”
李将军心头猛地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几乎是劈手夺过那卷小小的纸条,快速展开!
目光扫过纸上的字迹,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
纸条上是太子宁郢的亲笔,字迹仓促却清晰,简要说明了宁川昨夜被诱擒之事,并严令:“京城有变,川事已平,王叔若归,速呈此讯,一切安好,望王叔紧守关隘,万勿轻动,更不可信任何京城不利之传言!
若镇南王回京,谨防东陵,或有人假扮王爷打开城门!
切记!切记!”
轰!!!
李将军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
这封信本身是为了安抚可能得知京城变故的宁宇,让他不要因为宁川的事情而分心甚至被东陵利用。
然而,此刻这封信,在李将军眼中,却与关下王爷那急于出关谈判的举动,形成了致命的矛盾!
京城刚刚平定宁川的叛乱,太子特意传书让王爷稳住,王爷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反而要亲自去敌营谈判?!
若是从京城赶回,又为何对京城变故只字不提,反而提出如此匪夷所思的要求?!
电光火石之间,无数疑点在李将军脑海中炸开!
“不对!!
不对!!!”他猛地抬头望向知画,厉声嘶吼:“你不是王爷!
你是东陵细作假冒的!!
陛下密旨,言明世子之事,并严令我等警惕有人假冒王爷行奸细之事!
你这贼子,好大的胆子!”
这一声怒吼,如同晴天霹雳,震得整个城楼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惊呆了,愣愣看着眼前的王爷。
显然都还处于懵逼状态。
操纵绞盘的士兵下意识地停止了动作,城门开启的进程戛然而止,僵持在了一半的位置!
知画心中剧震,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她非但没有慌乱,反而脸上充满了被污蔑的悲愤和怒火:“李将军!你.....你竟敢伙同炎京构陷本王?!
什么密旨?
分明是宁郢那小子忌惮本王兵权,欲除之而后快!
连这等下作的借口都找出来了!
本王问你,谁能证明这密旨是真的?
而非尔等矫诏?!
本王这张脸,本王在军中数十年的威望,难道是假的吗?!”
她的话极具煽动性,直接将矛盾引向了皇室对功高震主将领的猜忌和清洗。
宁川在炎京出事的消息早已隐隐流传,此刻被点破,许多将士看向李将军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怀疑和愤怒。
李将军高举密信:“证据?
这陛下的印玺,这熟悉的笔迹,就是铁证!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王爷,那你可知王爷离关前与我等的最后约定是什么?
可知王爷随身佩戴的玉佩内刻何字?!
你若有胆,便说出来!”
知画哪里知道这些细节,但她反应极快,立刻以攻代守:“约定?、
玉佩?
哈哈哈哈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李贲!本王待你不薄,视你为心腹臂膀!
没想到你竟与朝廷勾结,在此危难之际,行此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知画所扮的宁宇闻言,脸上瞬间涌现出难以言喻的悲愤与苍凉:
“李贲!李贲!!!
好一个待我不薄!好一个心腹臂膀!”
他环视周围那些面露迟疑的将士:
“构陷?哈哈哈哈!好一个构陷!
本王且问你,本王那逆子宁川,昨夜是否率兵前往炎京?!”
不等李贲回答,他继续将矛盾彻底公开化:
“是!他去了!
他听信谗言,行了大逆不道之事!
可这难道就是他宁郢,是朝廷,可以借此构陷本王、剥夺本王兵权的理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