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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不凡心中暗笑,这曲真果然是个人精,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了忠心,又卖了惨,还顺带敲打了一下自己昔日怠慢凌不悔的事,试探自己的态度。
他放下茶盏:“曲大人言重了。
请罪二字,从何谈起?
朕的大哥在俞唐这些年,多蒙老先生与曲家照拂,方能安稳度日,更是与曲茜小姐喜结连理,即将为朕诞下侄儿。
说起来,朕还要感谢曲大人,给了朕大哥一个家,何罪之有啊?”
曲真心中猛地一松,知道凌不凡这是看在凌不悔的面子上,不打算追究过往了。
“陛下宽宏!老朽......老朽实在是惭愧!
不悔贤婿人品贵重,能力卓着,是小女高攀了才是!
往日是老朽糊涂,目光短浅,未能早早识得真龙在侧,幸得不悔贤婿与小女情深义重,未曾因老朽之过而离心,更幸得陛下胸怀四海,不念旧恶,老朽感激涕零!”
凌不凡懒得再与他绕圈子,直接点破了他的心思:“曲大人过谦了。
朕的大哥性子敦厚,能有今日,离不开他自身努力,也离不开身边人的支持。
曲大人既然来了东陵,想必也不仅仅是来请安谢罪的吧?
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看在大哥和嫂嫂的面上,只要不过分,无有不准。”
曲真心脏怦怦直跳,直道关键时刻到了。
“陛下圣明!
老朽......老朽确有一不情之请!
老朽见识了东陵之强盛,陛下之雄才,深感俞唐偏安一隅,犹如井底之蛙。
老朽虽年迈,却仍想在有生之年,为我煌煌东陵,为陛下这等明君,略尽绵薄之力!
恳请陛下允准老朽留在东陵,哪怕为一小吏,亦心甘情愿,愿将残躯,报效陛下!”
他终于说出了最终目的......跳船俞唐,投靠东陵这艘即将一统天下的巨舰!
凌不凡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渴望与野心,心中并无鄙夷,反而觉得此人识时务,懂得抓住机遇。
他沉吟片刻,决定再给曲真一颗定心丸,也顺便再给大哥涨涨面子。
“曲大人言重了,有此心意,朕心甚慰。
更何况你是我大哥的岳丈,小吏倒是有些自谦了。”
“不瞒曲大人,朕已决定,册封朕大哥凌不悔为亲王,世袭罔替,享亲王尊荣。
他既是东陵亲王,他的岳丈,自然也是我东陵的贵戚。
你想留在东陵效力,为国尽忠,这是好事。”
曲真听到亲王、世袭罔替这几个字,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巨大的惊喜如同海浪般将他淹没,整个人都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起来!
亲王!他的女婿竟然是亲王!
那他的女儿就是亲王正妃!
未来的子嗣.......他曲家,这是真正的一步登天,攀上了擎天巨柱啊!
他强忍着仰天长啸的冲动,声音都带着颤音:“陛下!
陛下天恩!
老朽......老朽代小女,代不悔贤婿,叩谢陛下隆恩!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着,他竟是情绪激动,不由自主地再次跪伏下去,这一次,是真心实意,感激涕零!
比起如今的东陵,俞唐简直就是浮游,现在的东陵是什么???
妥妥的诸国霸主!!!
他曲家这个贵族在东陵面前狗屁都不是,别说在东陵,就算在西夏也什么都不是,更何况不提大乾这些,而现在曲家到了东陵,那简直就是一飞冲天,从此曲家就算的上是真正的平步青云了!
更何况他女婿还是亲王,他的身份自然水涨船高!!!
所以曲真能不激动吗!
“平身吧。
至于曲大人的具体职务安排......”他顿了顿,看向窗外,“朕即刻便要动身前往前线,朝中具体事务,朕已交由皇后武瑶与陆娘娘协同处理。
曲大人可持朕的口谕,稍后去寻她二人。
她们自会根据曲大人之才具,量才录用,断不会委屈了你这亲王岳丈的身份。”
这话既是给了曲真承诺,也点明了他的安排,更是暗示曲真,他的地位来自于亲王岳丈这个身份,要懂得珍惜和分寸。
曲真何等精明,立刻听懂了弦外之音,他再次叩首虔诚道:“老朽明白!
老朽明白!
陛下军务繁忙,关乎天下社稷,切莫因老朽这点微末小事耽搁!
陛下尽管放心前去,老朽在此立誓,此生必忠心耿耿,效忠陛下,效忠东陵,绝无二心!
若有违背,天诛地灭!”
他这誓言发得极重,几乎是将身家性命和家族未来全都押在了凌不凡和东陵身上。
凌不凡满意地点点头,这才真正虚扶一下:“曲爱卿之心,朕已知之。
起来吧,回去好生准备。”
这一声曲爱卿,算是正式认可了他的投效。
曲真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轻了几两,千恩万谢地站起身,倒退着出了暖阁,直到门外才敢直起腰,迎着漫天风雪,他脚步都是飘的。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曲家在东陵飞黄腾达的未来!
凌不凡无奈摇头,这就是权力的魅力吧,一言可定人生死荣辱,一念可扶摇直上九万里.......
他将曲真的事情跟武瑶二人交代了一下,就对其他三女道:“走吧,我们去兴龙关!”
“夫君放心去便是,朝中事情妾身自会跟姐姐处理好,争取早去早回。”武瑶不舍的为凌不凡整理着衣襟。
凌不凡笑着点了点头:“放心吧娘子,等大炎事情处理完几乎就算尘埃落定了,朝中就辛苦你们了,若是忙不过来可以把金陵的那些人调任过来,毕竟这边也算稳定了。
大哥跟爹那边劳烦你费点心。”
“嗯,妾身明白。”武瑶温柔的应了一声,又将目光望向烟柔漪三人:“两位姐姐,夫君就交给你们照顾了。
这一路上辛苦些。”
烟柔漪跟澹泠雪皆是微微点头。
凌不凡又与众女温存嘱咐了几句,便在一片依依惜别的目光中,坐上马车融入银装素裹的夜色之中.......
马车在官道上辘辘前行,凌不凡慵懒地靠在澹泠雪柔软清香的怀中,半阖着眼格外享受。
对方纤细的手指正轻柔地按揉着他的太阳穴,动作细致而专注,清冷的眉眼在氤氲的热气中也显得柔和了许多。
烟柔漪坐在对面,看着凌不凡这副惬意模样,眉头微蹙:“大炎覆灭在即,固然是可喜之事。
但之后呢?
天人教在落霞谷虽受重创,究竟折损多少,核心是否犹存,仍是未知。
还有陈国那些漏网之鱼,虽不成气候,却也不可不防。
天下初定,这些隐患若处理不当,恐生新的波澜.....
你改为下一步做准备了。”
凌不凡连眼睛都未睁开,只是在那温柔的按摩下,漫不经心道:“漪儿,你就是思虑太重。
船到桥头自然直,大炎这棵最大的树倒了,剩下的,不过是些癣疥之疾。
等大局定了,这些琐事,交给苏卫、徐万他们去料理就是,难不成什么事都要你夫君我亲力亲为?
那还要他们这些臣子作甚。
打了这么久的仗是该享受享受了.......”
烟柔漪眉头一挑......
凌不凡则继续道:“现在啊,我最想做的,就是快点到兴龙关,见到无双。
这丫头,一个人在冰天雪地里带兵打仗,也不知瘦了没有,累了没有,这次过去准能给他个惊喜。”
烟柔漪见他这般模样,无奈摇头,绝美的脸上很是不悦,却也不再追问。
她了解自己的夫君,看似随性,实则心中自有沟壑,他不愿说,便是时机未到,或者他早已有了成算,只是懒得宣之于口......
一直安静充当靠枕的澹泠雪,感受到姐姐的无奈,抬起眼眸,对她微微摇头,示意姐姐不必再问了,夫君心中自有数。
“我看你就是太惯着他了......”烟柔漪倒是颇为罕见的给了自己妹妹一个白眼......
一直假寐的宁邪依此时睁开眸子:“我说姐姐,操心他的事情还不如多想想自己,问他事情你会被气死,到时候没过几年就得老上几岁,何必呢?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如今这天下,还有谁能高过你身边这位?
他现在只怕是没脑子都在跟想着如何跟人家颜无双滚床单呢,哪还装得下什么天人教、陈国余孽?
你啊,就省省心吧......”
宁邪依可谓是话糙理不糙,烟柔漪衣襟剧烈起伏了一番,最终还是压下了火气......
凌不凡当场低笑出声:“不是,你们都把我想的太那个了点吧,如今大局已定就别操心了,大炎才是最大的敌人,大炎都没了,其他人自然就不足为虑,都把心放宽点,这几年我们都是如履薄冰过来的,是该换换心情了。”
他重新调整了一下在澹泠雪怀里的姿势,握住烟柔漪微凉的手:“好了,知道你们担心。
但有些事,急不来,也无需急。
等见了无双,拿下炎京,一切自有分晓。
现在都聊点开心的事情,没办法总是国事国事,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有这心思不如想着今后多给我生几个孩子,毕竟当初见你们的时候,我连孩子名字都想好了!”
烟柔漪闻言脸色出奇的红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气的,直接再次扔了个白眼.....
宁邪依满脸鄙夷:“我就说吧,他脑子就没装点好东西,论无耻有境界,他倒是算得上大宗师第一人。
初次见他就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
挨那几巴掌都算便宜他了.....”
几句玩笑话,几人之间安静的气氛也算融洽起来,马车疾驰消失在了风雪中......
几天后的兴龙关,依旧笼罩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
夜幕早早垂下,雪花零星飘洒,帅府之内,炭火盆烧得正旺,驱散着严冬的寒意。
颜无双正坐在案前,一边囫囵吃着简单的晚膳,一边凝神研究着桌案上铺开的炎京周边布防图。
战事虽暂歇,但下一步直捣黄龙的计划容不得半分松懈。
更何况镇南王坐镇炎京,在五十里外筑起一道高墙,拼死抵抗着东陵的人马!
连续多日的殚精竭虑,即使是她这般坚韧,也感到了深深的倦意。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压低的脚步声,禹擎掀帘而入,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神色:“大帅!
陛下.......陛下到了!”
颜无双握着筷子的手猛地一僵,夹起的一箸菜啪嗒一声掉回了碗里。
“什么??”她霍然抬头,美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陛下?到哪里了?!”
她的声音因急切而微微拔高。
禹擎连忙道:“就在外面!!!
陛下銮驾已至关外,此刻怕是已到辕门了!”
“什么?!已经到了?!” 颜无双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椅子向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她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懊恼“你们.....!
你们怎么不早些通报啊!
竟让陛下在这样的大雪天里等我?!”
她的语气带着罕见的埋怨,更多的却是对那人不知爱惜身体的心疼。
禹擎见颜帅第一次露出小女人般的慌张也是苦笑:“颜帅息怒!
这.....是陛下严令,不许我等提前声张,以免惊扰大帅军务。
说......说要给大帅一个惊喜。”
“惊喜?这哪里是惊喜,简直是.......哎!
罢了罢了!” 颜无双懒得再说这些无用话,也顾不上那碗才吃了几口的饭菜此刻变得何等索然无味。
心中那股压抑了许久的思念、以及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喜悦,瞬间冲垮了她作为三军统帅的冷静自持。
“诶!大帅您好歹披肩外套啊,染了风寒可就不好了!”禹擎急忙提醒,可奈何人已经一溜烟跑了......
她只穿着一身相对单薄的帅府常服,狂奔辕门方向。
冰冷的雪花瞬间扑面而来,浑然未觉。
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来了!
在她最思念、最需要依靠的时刻,他不顾风雪,穿越千里,来到了她的身边!
眼眶不受控制地迅速发热、那是在尸山血海中不曾流下的泪,此刻却因这突如其来的温暖与重逢,再也无法抑制。
辕门处的火把在风雪中摇曳,光影朦胧中,她看到同样身披雪花的身影。
依旧是那熟悉的挺拔身姿,依旧是那让她午夜梦回心心念念的容颜。
“夫君!!!
夫君!!!”
颜无双再也顾不得什么三军统帅的威仪,顾不得周围还有那么多将士在场,喊出了那个在心底呼唤了无数次的名字,朝着那个身影飞奔而去。
凌不凡抬眼望去,只见那道日夜牵挂的白色身影,正不顾一切地穿过风雪,向他奔来。
发丝凌乱,衣衫单薄,脸上泪痕宛然,哪还有半分运筹帷幄、智计百出的女帅模样,分明就是一个受了委屈、急切需要爱人怀抱的小女子。
心瞬间充满了无尽的心疼与怜惜。
“娘子!!!”他立刻张开双臂,迎向她。
下一刻,颜无双带着一身风雪和冰凉,重重地撞入了凌不凡温暖而坚实的怀抱中。
巨大的冲力让凌不凡微微后退了半步,但他手臂却收得更紧,牢牢地将这具微微颤抖的娇躯拥在怀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双儿!我的双儿......” 凌不凡声音沙哑,“夫君来了,对不起,让你一个人辛苦了.....”
感受到那熟悉的体温,嗅到那令人安心的气息,听到那温柔的低语,颜无双最后一丝强撑的坚强彻底瓦解。
她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身,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夫君!!
真的是你......夫君!”压抑的哭声终于变成了低低的啜泣,肩膀微微耸动着,滚烫的泪水迅速濡湿了凌不凡颈间的衣襟。
“你.....你怎么才来啊!
无双好想你......” 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诉说着,声音闷在他的怀里。
她怕战事不利,怕辜负他的期望,怕这漫长的分离,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尽数宣泄而出。
凌不凡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拥抱着她,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青丝,任由她在自己怀中哭泣。
周围的侍卫们早已默契地背转身去,肃立四周,为这对久别重逢的帝妃隔出一方无人打扰的天地。
“好了好了,娘子是三军主帅,可不能这般,到时候可丢丢人了......”凌不凡调侃道。
“反正都丢人了,也不差着一时半会,你不来我就不会丢人了.....”过了好一会儿,颜无双的哭声才渐渐止歇,但依旧赖在他怀里不肯起来,只是抽噎着。
凌不凡被这话搞得哭笑不得,感觉到她身体的冰凉,尤其是那双赤足踩在雪地里,更是心疼不已。
他脱下自己身上还带着体温的厚重貂裘,不由分说地将她整个裹紧,然后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啊!” 颜无双轻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
“穿这么少就跑出来,脚都冻冰了,真是不知爱惜自己。” 凌不凡语气带着责备,眼神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们回去,好好暖暖。”
颜无双脸上飞起两抹红霞,将头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轻轻嗯了一声......
直到被凌不凡稳稳地抱回内室,颜无双才从那种巨大的惊喜与依赖中稍稍回神。
屋内明亮的烛光和炭火的暖意让她意识到,这里并非只有她和夫君两人。
烟柔漪、澹泠雪和宁邪依三人不知何时已静静立人于房中......
颜无双脸颊瞬间绯红,急忙从凌不凡怀中挣脱,略显慌乱地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袍,便要敛衽行礼。
“妹妹无双见过三位姐姐.....”
她话未说完,离她最近的烟柔漪已上前一步,温柔地托住了她的手臂,阻止了她行礼。
烟柔漪柔声道:“妹妹快别多礼了。
都是自家人,何须如此见外。
看你,手这样凉,定是在外头冻着了。”
说着,她便自然地握住颜无双微凉的手,轻轻揉着。
澹泠雪虽未说话,却也笑着颔首微点。
就连一向孤傲的宁邪依,此刻也只是抱着臂膀,对着颜无双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她性子使然,不喜过分亲昵的场合,但这无声的示意,在姐妹之间已算难得的友善。
毕竟颜无双是诸多姐妹中,除去武瑶最累的人了,武瑶需要处理皇宫的事情,时不时还要帮着陆云裳处理后宫的事情,而颜无双则是在前线奔走,现在更是要迎着严寒,更何况她还是一个普通人。
凌不凡看着她们姐妹间自然而然的关怀,心中暖意更盛。
目光随即落到屋内那张简陋的木桌上,他大步走到桌前:“双儿!你......你平日里就吃这些?!”
“啊?”颜无双正沉浸在姐妹们的温情中,被夫君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一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夫君,前线条件艰苦,粮草转运不易,能吃饱已是不易。
将士们皆是如此,我身为统帅,岂能独自特殊?”
“那也不行!”凌不凡语气疼惜,“你是我的娘子,是三军统帅,劳心劳力,更需保重身体!
你看看你,比离宫时清减了多少!
若是身子垮了,这仗还怎么打?
都怪我......”
见他如此,颜无双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无奈,她反手轻轻握住凌不凡的手,:“夫君,你的心意,双儿自是明白。
但正因我是统帅,才更要与将士们同甘共苦。
他们在这冰天雪地里舍生忘死,我若在帅府中锦衣玉食,于心何安?
又如何凝聚军心?
这饭菜虽简,却能让我时刻不忘将士艰辛,提醒自己每一道军令都关乎他们的温饱与生死。
夫君,这不是苦,这是双儿身为东陵元帅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