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陛下的亲妹妹，陆家的二小姐死了。
显赫的家世，惊绝的才华，不俗的美貌，孱弱的病躯，坎坷的人生，多情而风流。
她就像一道流星从天上划过，给黑暗混乱的王朝末代，留下了短暂却璀璨的风景。
翻阅着她留下的诗集，虽然她从未承认是自己所作，但朝野内外根本找不到那些人的痕迹，诗集自然而然烙下了她的名字。
陆映雪手提御笔亲自写下追封的圣旨:
“陆氏凝霜，朕之吾妹，秀外慧中，心思玲珑，适逢乱世，身虽孱弱亦有救世之心……引天下豪杰来晋阳投奔于朕，与朕携手阻止山河倾覆，挽救万千黎民。
……
今国朝初立百废俱兴，奸邪藏于暗处虎视眈眈，吾妹以身诱敌魂失他乡！呜呼，吾心甚痛，透彻心扉！
特追封吾妹凝霜为晋阳长公主，长眠之地为凤凰陵，调三万士兵加急修建……愿吾妹英魂长安息。”
吹干停笔处积墨，小林子弓着身安静的上前取走，陆映雪身体后靠，视线看往别处。
殿外走廊尽头的白玉雕栏旁，立着一位身材消瘦的男人，他双眸黯淡，眉间折痕很深，削减了本有的惊世风华。
鬓角隐约多出来的灰白，更是让他如同开败的牡丹花，让人心底满是惋惜。
“朕不是说了，让你本本分分的待在自己宫里吗？”
忽略了他许多次，陆映雪终于从殿内走了出来，出口的话语让气氛冻结。
萧楚然扯了扯嘴角，直视着对方冷漠的眼神，痛苦熬成了浓浆，在嘴里翻来覆去。
“你还在怨我？”
“不应该吗？”
陆映雪冷笑，“你敢说小霜的死跟你没有关系？”
她步步逼近，“就算暗害小霜的事不是你授意的，但对于下属的做法你是默认的吧？再不济，失察之罪总有吧？”
陆映雪停在萧楚然面前，侧头在他耳边一字一句的说:
“其实，我更恨我自己。最娇气柔弱的人，却吃了最多的苦。我多希望，死的那个人是我！”
她无法想象小霜听到自己被替代被抛弃时有多绝望，她明明一直盼着回家的！
萧楚然浑身一僵，嗫嚅道:
“在你心里，她比你自己还……重要？”
陆映雪提步后退，目光深沉的盯着萧楚然，抬手抚上了自己的腹部，语气疏离冷硬，伤人又伤己。
她公事公办的说:
“如今的天下需要一件喜事，国家需要一名继承人，而我需要一个太子。
新朝的太子不能有前朝的血脉，朕的孩子不能与你有血缘关系。
萧楚然，朕不会放你走的，你也别想着求死！你只能当朕的皇夫，你我要一辈子耗下去！”
萧楚然身体踉跄，抬眸时眼角已然发红。
“为……什么？”
他们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因为——”
陆映雪勾唇，冷若冰霜的说，
“我们都是，害死小霜的罪人，不配幸福的活着！”
……
一名少年气喘吁吁的奔向山间竹屋，气还没喘匀就将自己在街上听到的东西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那位陆二小姐真的死了！姜大将军亲自扶柩而归，十几天前又成亲又送葬的，搞得风风雨雨的。
而且追封的圣旨都下来了，陛下以国都为封号，追封陆二小姐为晋阳长公主，下葬的马王山更名凤凰陵！”
少年刚说完，屋内便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他急匆匆的跑进去，男人跌倒在地吐了一大滩鲜血。
“师父，你怎么样了？”
少年上前搀扶，男人却魔怔一般，披散着头发的瘫地上哈哈大笑。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哈哈哈哈哈哈，陆凝霜！你这个狠毒无情的女人，我就说你要迟早要遭报应的，果然！果然！”
“看来老天都看不过眼，你看看你我才分别多久你就死了！哈哈哈哈哈哈，你死了，你居然死了！
你怎么能死呢？我还没有报仇呢！我还没有亲眼看到你跪下认错，我还没有！将你的心挖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颜色！”
“不是说好人不长命，祸害却遗千年么？”
男人痛苦的捶打着胸口，鲜血一口一口的涌，泪和血弄脏了竹青色的袍子。
他轻声呢喃着:
“陆凝霜，你凭什么就死了，你欠我的债还没还呢。”
“师父！！！”
……
风卷着竹叶，悠悠打着转儿的飘落。
一张信封像竹叶一样，从窗外轻飘飘的落到了案上。
“咳咳……”
柳徇风醒来后，艰难的撑着床坐起，院子里，没有经过同意便擅自叫自己师父的小子正一眼不眨的守着药炉。
柳徇风拧了拧眉，将目光收回，愣愣的靠在床上，双目无神的凝着虚空。
陆凝霜的死讯对他影响很大，前十几年跌宕起伏的人生瞬间灰白了不说，连未来做什么都不知道了。
毕竟让他撑过碎骨之痛，拼着一口气活下来的动力是报仇。
他要将那个负了他的女人囚起来，一点点扒皮拆骨，看她在他面前痛哭认错。
可是她死了。
他还什么都没做，她就死了。
死得那般突然，让他的仇恨戛然而止，再无根基与着落。
风呼呼的吹着，桌案上的信件化成树叶，飘悠到了床前。
呆滞的眼球转动，苍白枯瘦的手慢吞吞的将它拾了起来，撕开。
里边，是凌乱无力的字迹。
还残留着主人的血滴与泪痕。
柳徇风展开信件的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是仇恨，是愤怒，也是痛心。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没想到我死前还会当一回好人。
我预感自己大限将至，所以想写一写内心的感受。挺讽刺也挺有趣的，生前从来不曾与人诉说，死前却有了倾诉的欲望。
好在这些东西不会有送到那些人手里的一天，我依然是精于算计狠毒无情的大反派。】
划掉，一滩墨渍。
【真遗憾呢，柳大夫，你没办法亲自手刃仇敌了，因为我要死了。
柳徇风，我想告诉你的是，爱上我是你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事。
你真的很蠢呢，明明最开始接近我的目的只是想与人一较高下，最后自己竟动了情。
我一直以伤害爱我的人为乐，我一直在寻找对每个人挑刺的机会。是你自己将伤害自己的利刃递到了我手上。
看多了就觉得，爱真的一无是处，只会给我带来麻烦，我总是被迫的要反馈你们情绪价值。
我很庆幸，你并不是毫无底线，让我有机会能摆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