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五十一章红线缠魂，生死不渝
江祁和陆执掀开最后一块坠落的横梁，看到的就是这般景象。
面色苍白如纸的路雪面带微笑，手中紧握镇魂钉。
林挽初怔怔望着柱子上贴着的血色囍字，突然轻笑着抚上棺木。
“要下雪了。”她说。
话音刚落，她就跪坐在棺材间，轻轻抱起已经毫无生命特征的爱人，喜服上绣着的比目鱼纹已被血浸透。
“既然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那就同年同月同日死吧。”
“小雪，好不好？”
“就算是下到黄泉碧落，我也会找到你。”
林挽初将额头贴上恋人冰冷的唇，握着对方的手将镇魂钉刺入自己的心窝。
血珠滚落在喜服比目鱼眼睛上，那对珍珠绣成的鱼目突然泛起微光。
鹅毛大雪毫无征兆地落下。
江祁怔怔望着两具相拥的尸身被积雪覆盖，想起进副本前他们才起哄过的话语。
“让我们恭喜这对新人，喜结连理。”
碎瓦砾中的龙凤烛突然重燃，烛泪竟是大红的颜色。
鹅毛大雪穿透残破的屋顶纷纷扬扬落下。
江祁踉跄着跪在棺前，喉间腥甜再也压不住。
鲜血滴在雪地上，绽开成细小的红梅。
他看见陆执胸口的血洞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那些翻卷的皮肉下隐约有液体在流动。
“副本还没结束。”
陆执抹去他唇边血迹，声音轻得像叹息。
古宅废墟在雪中逐渐透明，远处传来唢呐凄厉的长调。
陆执捡起半块龙凤喜烛，烛泪在他掌心凝成血色琥珀，“听见唢呐声了吗？子时三刻，冥婚队伍要来接新娘了。”
远处果然传来幽幽乐声。
江祁抹了把脸站起身，发现积雪下的青砖地不知何时变成了鲜红绸布，一直延伸到黑暗尽头。
暗红色花瓣正沿着废墟的裂缝疯长，像是地底涌出的血潮，顷刻漫过百年槐树的根须。
那些细长蜷曲的花丝在晚风里舒展，犹如千万只从幽冥探出的手，缠绕着两人苍白的影子。
江祁蹲下身时，一枝彼岸花突然缠住他的手腕。
冰凉的花丝渗入毛孔。
他看见自己映在花瓣上的影子突然裂成两半，另一半正对着他勾起猩红的唇角。
林挽初安静地躺在路雪身侧，鸳鸯戏水的锦被盖住两人交握的手。
江祁忽然想起进副本时，看过的民俗科普里说的——“冥婚之礼，需得阴阳相济，生死同衾”。
雪落无声。
蓦地，江祁掏出口袋里的怀表盖，指尖红线缠绕。
在江祁的咒语声中，红线如活物般攀上两人交握的十指，缠过林挽初被洞穿的心脏，系紧路雪的手腕。
这样，三魂七魄都系死了，便是阎王亲临也拆不开。
雪地里突然响起细碎的铃音。
江祁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站在现代都市的霓虹灯下。
手机显示凌晨三点十七分，掌心的怀表盖子还沾着雪水。
“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他仰头望着漫天星子苦笑，身后广告屏突然播放起昆曲《牡丹亭》。
水袖翩跹的花旦回眸时，眉间一点朱砂痣红得刺目。
街角传来熟悉的咳嗽声。
江祁转身的瞬间，看见穿黑色高领毛衣的男人站在路灯下，脖颈隐约透出金色纹路。
月光泼溅在水泥地上，江祁僵立在原地，看着陆执踏碎满地清辉朝他逼近。
对方鞋子碾过枯叶的脆响混着夜风灌入耳膜，月光将那道身影拉得极长，几乎要缠上他的脚踝。
“怎么不动？”
陆执的指节捏住他下颌，骨节分明的手指硌得人生疼。
江祁抬手抚上对方心口，指尖触到那道凸起的疤痕时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你……疼不疼啊。”
陆执耸耸肩，环住江祁的腰身，突然收紧手臂，温热的吐息扑在江祁耳后：“就只是被贯穿心脏而已，不碍事。”
他犬齿厮磨着青年后颈淡青的血管，像野兽叼住猎物最脆弱的命门，“倒是你，一步一咳血的状态，非要扑上来挡镇魂钉的时候，想过自己会碎成什么样么？”
江祁后腰撞上冰凉的砖墙，衬衫下摆被夜风掀起一角。
怪物生来就是茹毛饮血的兽类，哪里懂得什么爱屋及乌。
它们不过是循着血脉里那点执念，像守护巢穴的凶兽般圈禁认定的所有物。
月光下狰狞的创口只剩一道浅淡的疤痕，而青年手指被碎瓦片擦破的伤口仍在渗血——人类就是这样脆弱的生物，连痛楚都要在皮肤上停留许久。
他们只是因为都是哥哥要保护的人类，所以他可以帮忙顺手救下。
因为，保护哥哥的是他们，对哥哥不离不弃的也是他们。
所以，没道理让他们受伤。
怪物的伤口尚且可以自行愈合，而人类的生命太脆弱，受伤太严重救治不及时可是会直接死亡的。
陆执脑袋埋进他的颈窝，声音闷闷的。
“接下来，还剩半个小时，我们去哪找寻真相。”
江祁挑眉，随后弹落肩上的雪花，灯光映出他眼底流转的星光，“王府墓园。”
风雪再临。
寒风卷着油墨香掠过街角，报童像支离弦的箭撞破晨雾。
褪色的帆布包带子突然崩断，泛黄的报纸裹着雪片似的信封漫天纷飞，有几张拍在江祁深灰呢子大衣上，油印的“号外”二字洇开墨痕。
“先生当心！”
江祁被撞得踉跄后退，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报童草鞋卷起的尘土扑进鼻腔，油墨未干的《晨报》雪片似的散落，头版“北平解放”四个铅字在正午的日头下泛着血色的光。
“对、对不住！”
破毡帽下露出一张红彤彤的脸，汗珠顺着孩子黢黑的脖颈往下淌。
孩子破锣似的嗓子裹着冰碴，黢黑指节死死攥住江祁衣袖。
沾着煤灰的脸突然涨红，红色蔓延至脖子：“您、您是何府的二少爷！”
冻裂的嘴唇翕动着，从棉袄内袋摸出张皱巴巴的报纸，“解放了！北平解放了！”
孩子赤红着眼眶将报纸塞进他掌心，指腹蹭过的地方泛起温热血痕，像团烧着的炭。
旋即，陆执帮着报童捡拾满地狼藉，泛黄的信封边角被攥出深褶，火漆封口处洇着暗褐色痕迹——不知是泥垢还是干涸的血。
江祁俯身时嗅到信封上呛人的硝烟味。
指腹抚过褶皱处，粗粝的触感里裹着几粒砂砾，恍惚间竟像是触摸到战壕里混着弹片的焦土。
报童突然将整沓信件塞进他怀里，沾着油墨的手指向天际：“您听！”
远处钟楼正撞出十二记轰鸣，惊起满城白鸽。
孩子沙哑的嗓音劈开鼎沸人声：“东交民巷的膏药旗撤了！西直门楼子上飘的全是咱们的红旗！”
他挥舞着报纸冲向人群，残破的布鞋踩过青石板上未干的血迹，号外页在风中翻卷如招魂的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