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3章 父子对话（一）
“罢了，不提这些远的没了，弘晖最近功课如何？马术拳脚可有生疏？过些天你皇玛法就要去草原，届时少不得木兰秋狝，弘晖要给咱们雍亲王府上下争光！”
父子俩悠哉悠哉地散步往回走，知了声不绝于耳，却半点不影响胤禛的好心情。
弘昭生来就是让他丢人的，弘晖却是给他脸上贴金的。
自从弘晖七岁与弘春一起猎了两头虎，康熙就再也没埋汰过胤禛骑射不行。
每次狩猎、出巡都带着弘晖，顾及弘晖，对胤禛那不堪入目的骑射本事，容忍度也高了不少，至少不再当众呵斥，或是勒令胤禛勤练骑射。
毕竟孙子够争气，儿子拉胯就拉胯，左右都随亲爷，怪不到他这个阿玛头上（明晃晃的甩锅给顺治……）。
弘晖望向胤禛，见阿玛兴致高昂，也不回话，主动拉着对方一路往住处走去。
胤禛心中虽有万般疑虑，看弘晖沉默地板着脸，也只能摁下，亦步亦趋地往回走。
回了住处，苏培盛等人自觉出屋，站在外头守门，没了旁人，弘晖老成地叹气道：“阿玛，您骑术上佳，可武学拳脚，特别是射，能不能上点心。回回弘昭和您置气都拿五石弓，或是邀您一起比试射靶……儿子和策定表叔，找借口都找麻木了。”
——言外之意，阿玛，能不能争气点，别在骑射上拉胯了，好生用心练练，总得马马虎虎过得去，不能太……
四力半的帽子，总得摘了，不能在儿子面前还这般不上进吧？
唉，提起这个就丢人。
弘晖看了眼胤禛，再想想大伯、二伯，怎么说呢，大伯人高马大、二伯玉树临风，自家阿玛感觉低了一个档次，倒不是说亲阿玛丑——
抛却满身冷气而言，胤禛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五官端正，仔细看，眉目还和康熙皇帝很是相似，唯二不足的就是身高差了点、气势过于冷冽。
与二伯贵气浑然天成、八叔见之如沐春风、十三叔一笑惊艳才绝相比，差距明晃晃摆在那儿。
弘晖再如何有孝心，也没法昧着良心说，自家阿玛在一众兄弟中相貌出众。
胤禛自是看出了弘晖眸中的失望与哀怨，尬笑了两声，比画了下弘晖的身高，已经到自己肩膀了，眼神飘忽似是忆起了什么，不自觉打开了话匣子。
“阿玛还没你这么大的时候，你皇玛嬷去世，阿玛先是在你二伯的毓庆宫住了半个月，后被安置在永和宫一个小角落待了半年，冷不丁又被踢去了阿哥所。”
“阿哥所很小，又是突然被挪出去的，跟在阿玛身边的，就只有苏培盛、高无庸和佟嬷嬷、桂嬷嬷，身上也没多少银钱，只能靠着御膳房送来的冷饭冷菜过活。”
“不瞒你，那是阿玛出生以来，过得最艰难的一段日子，可即便这样你玛法也是要抓课业的，再饿也只能熬着先把功课做完……”
那时的胤禛，最喜欢的就是文课，可以一边喝茶，吃着糕点，抄书写字，但满人骨子里的尚武，让他对骑射充满了向往，可没力气就是没力气，再如何刻苦练习，也抵不过肚子咕咕叫。
他不是没想过向二哥求援，但十二岁正是自尊心猛涨的年纪，对脸面、规矩、体统有了一定的认识，很多次站在二哥面前欲诉诉苦，嘴巴跟更黏在一起似的，无论怎么张合嘴，愣是发不出声……
这样的窘迫，只有一个人真正瞧见了，那就是十三的额娘，私底下送了些银票，又让章佳氏的包衣奴才暗中帮衬，这才熬到了出宫建府。
他和十三兄弟情深，最初源于他对敏娘娘昔年恩情的投桃报李……
这段往事，是他深埋于心的不堪过往，从没主动倾诉过。
对皇阿玛，幼年那点子稀薄的父子情早就散得差不多了，没必要再提这些；
对二哥，二哥这些年过得够苦了，作为弟弟不能分忧已然是愧疚不已，如何还能让二哥与他一同记忆苦；
对十三，十三当年那么小知道什么，何况他还想在十三面前维系兄长的威严，自不会提；
对宜修，两人现在可谓无话不谈，但有些事儿，彼此都有所忌讳，宜修总会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疤，偶尔聊起阿哥所的时日，他也是下意识的一笔带过。
面对弘晖，他反而能放下所有的包袱，什么尊严、体面，什么规矩、威严，微不足道。
他们父子之间，无话不可说，无事不可言。
康熙对父子隔阂的做法，一贯是找个由头赏赐或是打个马虎眼揭过去，想着只要补偿、揭过了，这事儿就过去了，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
胤禛的想法恰恰相反，既然做了父子，孩子也慢慢长大，又是知事的年岁，有什么就当场说开，把话说开了，父子之情才能越来越好。
从皇阿玛和二哥的经历上，胤禛最深刻的体悟就是，对儿子没必要那么端着，长了嘴该说就说，哪怕当下说会丢脸，也总好过事后演变成扎在心头的刺。
弘晖抹了抹眼睛，越听阿玛回忆过往越觉得心酸，用力抱住了眼前不算太高大的阿玛，心疼地说：“阿玛，阿玛，阿玛当初太苦了，弘晖心疼。”
胤禛往日如鹰一般锐利的眸子，此刻柔情似水，眼底的温柔与宠溺，看得弘晖心酸不已，主动用头蹭了蹭胤禛的下巴，“阿玛，过去了，都过去了，以后弘晖再也不提这个了，也不让弘昭再胡来了。”
说着说着，豆大的泪珠，滴在胤禛衣襟上，湿了一片。
胤禛将弘晖抱在怀中点了点他的额头，“是啊，都过去了。弘晖，你额娘和玛嬷把你捧在手心上，阿玛相信，弘晖是不会被宠坏的，但阿玛更希望弘晖铭记：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这个晖，也是弘晖的晖，明白吗？”
要说不心酸，是不可能的，可想到自己的孩子，没有步自己的后尘，胤禛半是感慨半是庆幸。
胤禛看着弘晖怔怔出神，喃喃自语，“弘晖长得比阿玛当年高出了半个头呢，真好，真好。”
弘晖抹了眼泪，对着胤禛微微一笑，“因为阿玛、额娘和玛嬷的心思都放在了 弘晖身上，弘晖自然要快快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