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与城里，到底隔着一些什么呢？
城里的月光，月光下的人间院落。
这样的一个夜晚，柯晓雨一时难以入眠：现如今，已经是初秋时节，凉风渐起。人的心潮，就这样起起落落着，有如浪涛。从表面上看，我到城里的这一趟，也要告一段落了。因为，明天早上，蒙大人就要带着袁护卫，到我的家乡走一趟了。而我呢，就跟着晓风姐姐，跟着一起回去。
如果没有太大的意外，晓风姐姐与这位蒙大人，这样的一对儿，也算是良缘已定了吧。如此说来，好几个月之前，那一次，晓风姐姐独自外出，只想着到城里走一趟，这是一个大胆的选择。也是，也是一种突破吧？是啊，如果只是局限于一个小地方，你的视野、你的视线，就会受到限制，前景就会极为有限。尘世间那一句“鼠目寸光”，就是用来形容那种目光短浅之辈的。此刻想来，晓风姐姐带了一个好头，至少，从此以后，家里面的那几个妹子，视野就会更为开阔一点了。
只是，这一切，当初，我能够想象得到吗？晓风身为长姐，自小就想着，如何能够看管好几个妹子。此前，对于她的所作所为，我只是有所了解而已。甚至，也会觉得，其实，她和自己差不多的，并没有多大区别。然而，自从她决定独自外出，到外面走一趟，我的感觉，就有所不同了。平心而论，这种开风气之县的做法，换作我，无论如何，都是做不到的。是啊，在见到袁护卫之前，我主要就是有点担心。至于她在城里的际遇，那可就是无从想象了。
是啊，本来，祖父母、父母、叔父母，叫我跟着袁护卫前来，只是想了解一下晓风姐姐的近况。而出发之际，其实我也没有想到，晓风姐姐会有如此的际遇。不难想象，蒙大人一行回去之后，家里的长辈们，不知该有多高兴、多欣慰、多自豪啊！
而且，我和袁护卫来到城里之后，蒙大人和晓风姐姐刚好外出。当时，我和袁护卫也算是心有灵犀吧，就想着要到江边看一下。结果呢，正好遇见那“庞大哥”和“潘兄弟”，要打劫！那两个家伙，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袁护卫那么好的身手，总算是派上用场了。
我和袁护卫，只是来得巧？或许，也没那么简单吧？首先，我们就想着出来找一下他们。当然，更为重要的就是，我愿意跟随袁护卫，从乡村到城里。要不然，又怎么会有这样的巧遇呢？决定一个人的行为的，首先就是这个人的想法了。
此刻回想起来，在当时的那种情形之下，没能够将那两个家伙捉拿归案，确实有点遗憾。打劫朝廷命官，罪大恶极，那两个家伙，也就此成了通缉犯。这些天，缉拿他们的布告，也已经是四处张贴了。哦，回到家以后，也还要跟那几个妹子说一下，要她们留意一下。就算不能捉住他们，也得有个防备吧？那布告上的内容，毕竟还是有限的；而我呢，身临现场，还跟其中的一个劫匪，恶战了一番。因此，我所说出的一些话语，也将是不可缺少的。也不是说，我们就怕了那两个家伙，而是，如果一直都是懵懂无知的，到时候，就有可能会吃亏的。
哦，最初，娘亲和姨娘在家乡落脚、安家，也是和某一伙劫匪相关的。由此看来，还是要警惕一下的，这“太平盛世”的另一面，或许也有着刀光剑影、弱肉强食。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那两个家伙，或许也只是一时的冲动，他们并不属于某个团伙。不过，对此，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当初不能缉拿住他们，如果他们四处流窜，难保不跟当初的“少寨主”一伙儿沆瀣一气？因此，如果能够尽快地捕获他们，还是很有必要的。
当然，这两个家伙的来头，到目前为止，还是一个谜。
那天晚上，袁护卫那么好的身手，蒙大人看在眼里，自然是很欣慰的。这样一来，袁护卫的地位，就会越发地稳固了。
袁护卫，我心里的袁护卫，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这样的一个夜晚，闲着无事，一时难以入眠，是可以再细细梳理一番的了。尽管，此前我也反复回忆过、思忖过。
那一天上午，他奉命来到了。就在那大门口，他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次，像是要辨认些什么，确认些什么，以便于作出决定。而那一刻，我刚好要外出，一打开大门，就见到了他！
“哦，真像，还真像……”只听他喃喃低语道。
乍一听到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我不由心里一动，就不假思索，接过了他的话语：“真像？像什么呀？”
而他所要等待的，似乎就是这样的一句话。
他微微一笑之后，就这样回应道：“这位姑娘，我是说，你，你跟这封书信的主人，颇为相像……”
那一瞬间，我心头一激灵：晓风姐姐出去这么久了，如果她托人捎信回来，自然会说起家里的相关情况。这个人所说的“真像”，也就不难理解了。而这一刻，眼前的这个人，会不会就是那位捎信人呢？
“哦，阁下所说的书信的主人，是不是姓柯呢？”我试着这样问道。
他带着一丝诡谲而得意的微笑，这样回应道：“是啊，当初，书信的主人再三叮嘱，除了要看大门口，还要留意一下进进出出的人们，特别是，有没有跟她差不多年纪，相貌也差不多的姑娘？”
这家伙，“大功”即将告成之际，还不忘要卖一下关子。
当天夜里，我家盛情款待了他。
在酒宴上，这位袁护卫，说起了晓风姐姐在城里的一些情况。
得知晓风姐姐是在蒙大人手下当差之际，家里的长辈们，先是觉得有点难以置信，紧接着就是高兴得合不拢嘴！毕竟，晓风姐姐的亲笔信，字迹很清楚，那是假冒不来的。最为兴奋的，就是祖父了，只见他捋着长胡子，激动不已地说道：“当初，我就说过，无论如何，都要学文习武！现在看来，晓风，晓风有出息啊！”
想想也是，当初，如果晓风姐姐没有一定的文笔功底，就算是搭上了那次顺风车，以后的日子里，也不可能留得下来，在蒙大人手下当差……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按照蒙大人事先的吩咐，这位袁护卫，就要先去熟悉一下我们这一带的情况了，这也就相当于，为蒙大人打一下前站。我是本地人，以后的日子里，我就跟在他身边，在这十里八乡，四处奔走着。其实，我心里也很清楚，这一切，也有着家里长辈们的想法。于公于私，都需要我跟在一旁。毕竟，长辈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而另一方面呢，最先见到袁护卫的，是我！而我呢，跟袁护卫容易谈得拢。
官衙里的那些事情，也还算顺利吧？反正，我看得出来，袁护卫做起事情来，总是那样从容不迫，甚至可以说是游刃有余。
有那么一个夜晚，袁护卫这样说道：“晓雨啊，再过两天，我就要回城里复命了……”
那一瞬间，我听得出来，他的意思，应该就是，公务也忙得差不多了，也该稍稍轻松一下了。
“袁护卫有兴趣的话，我们就到龙潭边走一下吧？”我试着这样回应着。
“龙潭？第一次来，我，我就见到了，”只听他这样说道，“不过，当时我只是路过……”
“是啊，当时你只是一个信使，不能耽误行程。”
“嗯，有道理！由于没有耽误行程，结果，一到那大门口，就遇见了我们的晓雨姑娘！”他耍着嘴皮子。
“是啊，既然是这样，作为对你的奖赏，今天夜里，本姑娘就领着你，到龙潭边上，看一下，而且，你想留多久，都可以……”我这样回复着。
于是，晚饭之后，我和他款款而行，不一会儿，就来到了那龙潭边。
淡淡的月光下，这一潭清水，正泛着粼粼的波光，隐隐就像一大片微微涌动着的游鱼。那出水口，泉水汩汩而出，永不停息。相对于出水口而言，那潭身，倒像是神龙摆尾，让那清澈甘甜的泉水，挥挥洒洒，铺满了这数丈见方的低凹处。龙身初现之后，整个潭水又分作两路，向着东偏南方向，缓缓流去。数百丈之外，那一大片望无际的水田，就翘首以盼，迎接着这泉水的到来。这潭水，就这样，不舍昼夜，与家乡的烟火气息，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哦，晓雨，”袁护卫开口了，“我一直在想，这泉水，一直都有着饮用、洗涤、灌溉之利，对于本地子民来说，也可谓是得天独厚了吧？只是，我们这一带地方，炎炎夏日也多的是，如果能够在潭身一带，种上几棵树，也就可以让人们，在劳作之余，来到潭边，歇歇脚，乘一下凉，消消汗，不是更好吗？”
他能够看到这一点，确实是有眼光的。至少，他并没有把自己只当成一个看客和过客。
眨了眨眼之后，我这样回答道：“其实，对于这个问题，我在很小的时候，也就是刚刚懂一点事情的时候，也有过类似于你的疑问。据祖父那一代人说，在这潭边一带，也有人尝试着，种一下树。只是，不管你怎样种，也不管你种的是什么树，到头来，能够留下来的，也就是几棵小灌木。也就是说，你所设想的那种亭亭如盖、绿树成荫的景象，从来就没出现过……”
“哦，是这样……”他不由得感慨起来。
我心里一动：相对于本地土着，这位袁护卫，或许不会囿于其中，不会有那么多成见吧。既然是这样，何不就此向他讨教一番呢？
“袁护卫，你觉得，”我试着这样问道，“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你能不能试着从一个异乡人的角度，说一下你的想法？”
带着一丝苦笑，也带有几分自嘲，他这样说道：“我，我想，应该主要是树种的问题吧？嗯，我的意思是说，有些树种，不太适宜于这龙潭。换句话说，就算是种下了，也长不成大树……”
“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了。就比如说，此处数十丈开外，就有什么樟树、榕树、苦楝树、龙眼树，相距这么近，也不至于有什么水土不服的现象吧？”我说出了心里的疑惑。
皱了皱眉头之后，他这样说道：“从常理上看，我们这一带地方，甚至包括更远一点的城里，你一眼所看到的那些树种，都是差不多的！这样说来，似乎只能说明，这龙潭一带的土壤，另有什么奥秘？因此，也不是什么树，你想种就能够种的……”
“这个想法，”我接过他的话语，“倒是颇有见地。是啊，这儿的土地，自有奥妙，因此，就要有相应的树种。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多数人也看得出来，这一带地方，那些土壤、土质什么的，跟别的地方相比，也看不出什么神秘之处啊！”
“这？这……”他一时语塞。
这其中的原因，就算你搔破脑门，也难以索解？
对此，我又是怎么看的呢？
有一些问题，乍一看上去，似乎很简单。只是，细想之下，却又难以说得清楚。就比如说眼前的这些树，看上去甚是低矮，甚至，给人的感觉就是，有点配不上这些潭水！
这么多年以来，就没有人看出这一点，想到这一点吗？然而，到目前为止，这个问题，真正解决了吗？
当我想着向袁护卫请教的时候，内心最为真实的想法，又是什么呢？或许，我也不敢奢望，由此就能够找到问题的答案，而是，他能够带来某种启示。袁护卫所能够想起来的，主要就是土质和树种这两个方面。平心而论，这也没有太多太大的新意，不过，我依然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