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酒楼外，萧家军严阵以待。
萧凌云皱着眉，视线扫过大街上不同程度受伤的弟兄们。
最终，她的双眼死死定在了与萧家军对峙的两道黑色人影身上。
对方的法术非常邪乎，那丝丝缕缕冒着黑气的火焰令众人无一敢上前接触。
萧凌云并不打算让自己的士兵以命试探。
她让贺无双领着一伙火铳手，试图直接击毙对方。
“……萧姐姐，先等一下。”
柳思卿突然从那道火焰上看到了一丝熟悉感。
她脑海中回想着不久前，安河公主府中众人提出的假设。
——眼前的人，或许正是另一个时空中的索莉娅她们？
龙神掌控时空之力，他们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只是祂想让他们看到的。
将萧家军传送到这里，就是为了故意将他们呈现包围状。
利用认知差令双方互相视为敌人。
现在看来，在萧家军的视角，对面两人是龙神的杀手无疑。
但或许在索莉娅的视角，他们也同样是如此一副漆黑的模样。
于是，柳思卿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萧凌云。
萧凌云听后有些诧异，但还是打算让她去试试。
也就是这一试，柳思卿才注意到对方同样没有明显敌意。
甚至，双方都展现出相同的交流意向。
这也就说明她的猜测是正确的！
几乎是在两人肢体接触的一瞬间，一股酥麻的触电感从手掌贴合处迅速传来。
柳思卿浑身一颤，下意识就收回了手。
她已经确定，对方就是另一个时空的索莉娅，而另外一位应该就是科琳娜了。
可是刚才那触电般的一瞬，令她自心底升起了一丝恐惧的情绪。
像是被某种可怕存在直直凝视。
难以呼吸，无法压抑。
“怎么了？”
萧凌云托住了连退几步的柳思卿。
“龙神……正在看着。”
“……什！”
萧凌云闻言顿时神色大变，像是受惊的老虎，瞪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不断扫视周围。
在这个时空里，萧家军还并没有见识过龙神的时空之力完全释放。
但仅是这一两次神出鬼没的空间裂隙，就足以让她感到那端坐于玄明宫中的可怕存在。
那就是黄朝的皇帝——是黄朝的神。
“……”
萧凌云意识到自己竟表现出了失态的一面，立刻又恢复了镇定的表情。
她死死咬着牙，手中长枪用力握紧。
明明已经立下誓言，不斩恶龙誓死不回。
可还没有见到那龙神一面，竟就在这种地方感到了害怕。
真是……
“嘁……”
萧凌云啊，你真是丢人！
“萧姐姐。”
柳思卿像是察觉到了萧凌云的不安，忽然伸手握住她抓枪的手。
“其实，还有办法。”
柳思卿那平静如水却相当坚定的双眼，让萧凌云紧张的心情得到了缓解。
当然，也并非全是心理安慰。
在拘魂地的画卷中，她的确看到了零号时空中的记忆。
正是由索莉娅所释放的白色火焰，将龙神的空间裂隙彻底烧穿，
随后如三千银河奔泄而下的飞瀑，打通了处于相同时间节点的异空间。
而现在的她们，与那一次的情况高度相似。
同样是龙神打开的空间裂隙，将所有人齐聚于此。
而她们之间，此刻也只是隔着一层被刻意分割的错位屏障。
只要将其打破，萧家军就能和索莉娅会合。
柳思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而萧凌云则是毫不犹豫就采纳了她的意见。
“该怎么做？”
萧凌云十分配合的询问。
“我的那卷画不属于这个时空，带不过来。”
“所以需要这个时空的拘魂地通道——也就是萧姐姐你手上的那卷画。”
柳思卿指了指萧凌云的胸甲。
“……哦，给你。”
萧凌云愣了一下，随后毫不犹豫就拆开了胸甲，伸手进里边掏出了藏得严严实实的字画。
原本她还疑惑柳思卿为什么会知道她藏东西的地方。
可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或许在另一个时空里她早就见过自己的习惯了。
柳思卿接过画，随后将半烧焦的画卷展开，呈到了那两道黑影面前。
她相信，看到那些画面的一定不只她一人。
而与此同时，相隔一层空间屏障的索莉娅却满脸疑惑。
“……什么意思？”
很显然，柳思卿是想要暗示她些什么，正巧与那拘魂地有关。
可她却并没有从那卷画上看到什么，唯一接触过拘魂地信息的只有科琳娜一人。
“科琳娜，你……”
索莉娅扭头，希望科琳娜能够给出些什么线索。
可她的视线刚移到科琳娜脸上，却突然发现那张精致的小脸正紧紧皱着眉。
像是想起了什么，但始终难以接受的下意识选择了隐瞒。
“科琳娜？”
索莉娅试探性问了一句。
可科琳娜却苦着一张脸，偏过头不敢与索莉娅的眼睛对视。
柳思卿所提示的画面，她其实同样也看到了。
只是，她看到的却不只是拘魂地的记忆。
更是索莉娅自己的记忆。
受困异界的漫长孤独，以及被迫举起屠刀的绝望。
肉体与灵魂在挣扎。
那些痛苦，构成了魔王的残躯。
索莉娅的力量，也来源于那些与世界互相憎恨的情绪。
而这份情绪，如今却让科琳娜感同身受。
——她害怕了。
她怕索莉娅再次承受那样的痛苦。
她甚至自私的想着，要是就此带着索莉娅离开黄朝，就再也不用管这些破事了。
“……”
“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了，我不想……第二次。”
“对不起……”
科琳娜用力攥紧了貂裘，将那卷画紧紧包裹着。
力气大得像是快要将外袍上的毛绒全部撕扯下来一般。
索莉娅看出了她的犹豫。
脸上的疑虑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信赖的笑意。
那双血色的双眸平静而轻柔，刻意收敛起了怀疑的情绪。
“没关系，我听你的。”
索莉娅将选择权交到了科琳娜手里。
“任何事——我的公主。”
感受到手掌被轻轻托起，随后又塞入了一把柄状的冰冷硬物。
是一把剑——惊霆。
“……！”
科琳娜心头一惊，想要说些什么，抬眼与与索莉娅四目相对。
“它已经承认你了，伤不到你的。”
“现在，由你来选。”
科琳娜满心震颤的看着手中轻盈的黑色钢剑，那剑身遍布的金红色纹路如同一道道网状的血管。
每一次脉搏，都仿佛敲击在她的心口。
明明她那么自私，索莉娅还愿意……
等等。
科琳娜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合理。
“你……早就知道这把剑的秘密了？”
科琳娜抬头看向索莉娅。
索莉娅点点头。
在苏府时，苏洛千就已经提过魔王的权能正是‘否定现实’。
那时她就已经有了些猜测。
直到刚才，柳思卿像是对暗号似的提醒她们线索与拘魂地有关。
而拘魂地中所展现的画面，一定是未来的自己又得到了某种机缘启示从而发生改变。
索莉娅自知，自己能够拿出的筹码唯有关于魔王的一切变数。
除了完全解除魔王封印，得到所有力量。
就只剩下这把曾归属于魔王本人的剑。
吞噬魔法以及消除魔力回路，都是这把剑如今所展现的能力。
既然能做到这一点，何不再大胆假设它能够斩断时与空呢？
而现在，当索莉娅说出自己的假设后。
结合科琳娜那目瞪口呆的表情，她顿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
同时，她也不禁感叹，幸好早就悄悄处理掉了龙神御赐的那把剑鞘。
即使暂时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但一定是龙神提前设下反制自己或是惊霆剑的手段。
科琳娜也没想到，索莉娅光凭这些假设就推算到这种地步。
“相信我。”
“我以亚斯加德的姓氏起誓，绝不会令你受到半分伤害——就算是死。”
“呸！你也不能受伤！重说！”
“嗯，我也是。”
索莉娅原本紧绷的表情，此刻早已无意识的化作了淡淡的笑意。
而这抹毫不掩饰的恬美，顿时堵住了科琳娜还没出口的话语。
“嗯……哼……”
支吾半天才挤出了下一句话。
“既然已经决定了，那……为什么还问我……”
“因为我希望，你替我选。”
温柔的话语声，在耳畔萦绕了好几圈。
“……那那……嗯！”
索莉娅直白的表述，令科琳娜两腮的粉红迅速扩散向耳尖。
受索莉娅信任，令她倍感兴奋。
不过，很快那股兴奋劲又转为了惶恐。
即使索莉娅已经表现得如此平静，却依然让她感到了十足的压力。
“……没关系，我……”
“好吧！我支持！”
索莉娅原以为科琳娜只是不好意思开口，刚准备继续鼓励，却听得科琳娜斩钉截铁的冒了一声。
“什么？”
索莉娅还以为自己没听清。
“我说！我可以！”
科琳娜用力握了握拳头，趁索莉娅愣神之际，已经牵起她的手与自己一同握上了那把剑。
“……！”
感受到自己的每一段指节，都被另一片不同体温的肌肤紧贴着。
她的手，此刻正与科琳娜的手十指紧扣着。
即使掌心间隔着逐渐升温的剑柄，心的距离却前所未有近。
信任与信任互相托付，性命与性命互相承担。
那么多次同生共死，早已将两人之间的关系超出了友谊的范畴。
——似是一种无法用世间任何单一词汇能够形容的。
“我本来还以为得到那种力量的前提，是要你受苦受难呢～现在我就放心咯～”
科琳娜终于也露出了往常那没心没肺的笑脸。
“……”
闻言，索莉娅却抿着唇，将那抹弧度勉强维持。
她只感到脸上的笑容有些发僵。
明明自己最初只是想要利用单纯的科琳娜罢了，没想到如今连自己也入了局。
动机不纯，却得以美好收场。
若是那龙神在此，也只会叹自己何其幸运。
哈。
“那就，去斩龙吧。”
“嗯！”
索莉娅伸出另一只手，托住剑身。
两人手中的长剑缓缓上抬，直至剑锋指向了与门外萧家军之间的那层空间壁障。
“轰——”
索莉娅心中念头一动，一股漆黑烈火顿时在长剑上蔓延开来。
“……！”
“别怕。”
科琳娜几乎是下意识抖了一下，但很快又被索莉娅平复了情绪。
“我教你。”
随着索莉娅话音轻轻落下，科琳娜也忽然感觉那股黑焰并不似曾经那般危险滚烫了。
略微的灼烧刺激感，已经进入了人体所能承受的范围。
那些翻涌缠绕的火舌，像是有着自己的情绪。
仿佛在讨好般轻舐着她的指尖与掌腕。
“这些黑焰，正是死于诸多战争里不甘的枉死者。”
“这把剑给了他们栖身之所，他们也给予这把剑无与伦比的能量。”
“没有人，能够承受世界的憎恨。”
“……你看，他们早就恨透了那头老龙啊。”
跟随着索莉娅的指引，科琳娜的视线也逐渐看向了剑锋处。
那一道道极限拉伸的火舌，像是一条条不断摸索的黑色的手。
他们迫切的想要撕碎有关龙神的一切。
“我，感觉到了。”
“他们在嘶吼……”
“他们的愤怒……还有仇恨。”
惊霆剑不断发出微弱的嗡鸣声，科琳娜也逐渐理解了这独特的语言。
不需要理解，只需要感受他们的情绪。
“他们在说……刺破祂。”
“嗯。”
索莉娅欣慰的轻笑。
随后，她握紧了剑。
——也握紧了科琳娜的手。
“嗤——”
在科琳娜微妙的注视中，那把剑刺进了一道凭空出现的诡异裂缝里。
那手感就像是扎进了一个没有立刻爆掉的皮球。
也正是这一瞬间，剑身上的黑焰迅速兴奋了起来。
他们像是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如同一场盛大的海啸般向着那处缺口汹涌扑来。
顿时，爆发出一阵极度耀眼的光芒。
那绚丽的色彩根本无法用肉眼辨识，更无法以任何语言描述。
只是在两人眼前不断爆发，像是吞噬了整个世界的光明，将其余所有事物都拖入了无边无际的黑夜里。
“吼——！！”
只听一声冗长的龙啸，震得人心头恐慌。
而后便是漫长的沉寂。
偶然间，虚无中回荡起一声短暂而急促的玻璃破碎声。
眼前的虚无空间不知从哪里开始，蔓延出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纹。
“咔——”
然后——
世界，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