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上旬正值冬日，时不时就会下一场小雪。
正月十五开门之后，梁崇的铺子里更多也没有什么生意，天气好的时候，才会有几个人进店逛逛。
若是不凑巧碰到了下雪，还下的太大的话，梁崇便会让张金贵把门锁上，回家休息。
张金贵是本地人，小时候家里的条件不错，送他去读了几年书，因此才能识得一些字。
而且他们家就在小月亮格子铺的附近，日常上工方便，有什么事也好及时赶过来，所以最终才在那几个伙计中定了他。
到了晚上，铺子里一般都是不留人的。
一是这间铺子就只有一个大门，正对着前街，出入都得从街上走过来，大家都看得见。
二是营州地处边境，到了晚上，街上会有士兵来回巡逻，闲杂人等不敢逗留。
所以梁崇也没有叫伙计在店里守着。
谢湍意回来的那天，城里恰好下了一场小雪，本来早上的时候下得还不太大，店里还来了几个顾客。
但到了下午，雪花就窸窸窣窣的逐渐大了起来。
旁边的布坊、成衣店的老板已经很有经验，在店里待了一会儿之后，便自觉地关好店门回家烤火去了，下大雪一般都没有什么人来逛街，守着也没意思。
梁崇见状，又等了一会儿，也随大流关门回家去。
结果一到家，扫了扫肩上的雪，还没进门，便听到屋内传来谢湍意逗弄小月儿叫父亲的声音。
梁崇便知道他这是回来了。
一进门，只见他胡子长得老长，浑身风尘仆仆，明显是赶了长路，还没有顾得上歇口气。
因为身上脏污，只敢让秋芳婶子抱着闺女，在远处逗弄。
听到开门的动静，谢湍意偏过头来，一瞬间让梁崇梦回两人第一次相见时，他在何大户家扛大包的情形。
当时他也是穿着一身粗布短打，脸上灰扑扑的，被汗水印的一缕一缕。
身材也不如现在这么壮实，很是干瘦。
见到梁崇，他赶紧走过来，接过她手中的伞和东西，接着又把拘谨站在角落里的一个男子拉了出来，给两人做了介绍。
那男子长得比谢湍意更高一些，不知道是肌肉发达还是有点发胖，身材壮硕，显得有些富态。
穿着一件沾了些油污的羊皮袄子，编着一头辫子，头发上坠着几个珠串。
眉毛粗，下颌有点方，颧骨高耸，是很明显的外邦人长相。
见到梁崇，他抿了抿唇，有些紧张，在谢湍意的示意下，用海丽苏语叫了一声嫂嫂。
男子名叫巴温，在海丽苏语中，有和蔼、友善、人见人爱的意思。
本人在现场，谢湍意没有多说，只说巴温是他大舅的第四个孩子，上面有三个哥哥姐姐，他是最小的，今年才十六岁。
之所以看着有十七八岁，估计是因为整天在马背上讨生活，风吹日晒的，长得比实际年龄要显老。
梁崇带着笑脸，答应了一声。
见梁崇态度友好亲切，对他不是很排斥的样子，巴温紧绷着的肩膀才放松了下来。
知道两人赶着回家，没怎么休息，又一身灰尘，寒暄了一番之后，梁崇赶紧让谢湍意带着他去烧水洗澡。
又给巴温找了身谢湍意的衣服。
虽然他的身材比谢湍意要壮上不少，但时下男子的衣服大多都做得宽大，紧着穿也穿得进去。
她自己则又打着伞出去买了些菜，下大雪，好多人家都不想做饭，外面的酒楼也是忙忙碌碌的。
两人打理完毕，又剃完胡须，谢湍意才终于又变成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
秋芳婶子也把晚饭做好了。
一家人在饭桌上边吃边聊。
海丽苏人在草原上逐水草而居，平时都生活在帐篷里，鲜少有盖房定居的日子。
吃饭时，也大多围着火塘盘腿而坐，像梁崇他们这样规规矩矩地围坐在桌子上的场景反而少见，巴温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
梁崇没有投去异样的目光，只把刚刚去外面买的那几个菜推到他那边，热情的给他夹了几筷子，让他快点吃。
谢湍意小时候跟沙蝶生活在一起，虽然不是很懂海丽苏语，但简单的说几句还是没问题的。
巴温从小就生活在草原上，日常接触过的汉人也不多，只会自己本民族的语言，话语的意思都得靠谢湍意猜着翻译。
梁崇在饭桌上问了问两人路上的经历，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又问了问巴温有没有什么忌口的，说明日带他去买几件衣服等等。
更多私密的话题，没有问出口，等晚上再问下谢湍意也不迟。
吃完饭，两人都很是疲惫，家里没有多余的房间，只能暂时把巴温安排在书房里。
书房里只有一张窄窄的矮榻，以巴温的体格来说，肯定是睡不下的。
好在刚才买菜的时候，梁崇就顺便去木匠铺子里买了一张现成的床，让他们送到家里。
现在生活在城里，买什么都很方便，木匠铺子老板的家和铺子是连在一起的，日常起居都在那儿，下雪天也不闭店。
再说下雪天，买泥炉、炭火、木屑的人也多，正是做生意的好时候。
安顿好巴温，夫妻俩回房之后，梁崇才顾得上问谢湍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谢湍意解释，一群人到草原之后，顺着送信人留下的路线左找右找，走了些弯路，才终于到了沙蝶以前生活过的科尔沁部落。
一见谢湍意带着那么多人，又各个是语言不通的外乡人，一开始部落的人还差点和他们发生冲突。
谢湍意的海丽苏语说的磕磕巴巴，科尔沁人压根就没有搞懂他来干什么。
还好，那个商队的领头人得了祁怀瑾的叮嘱，没有半路把他们抛下，而是直接把他们送到了目的地。
帮谢湍意出来交涉了一番，得知谢湍意是来寻亲之后，科尔沁人的敌意才算减了下来。
领着他去了谢大舅的帐篷。
到那时，谢大舅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明眼看着，只是吊着一口气在。
就连那个商队的领头人贴在他耳边，大声地跟他说沙蝶的儿子来了，也只是奋力地睁开眼睛，看了谢湍意一眼。
看到谢湍意的一头卷发，还有眉眼之间长得很像沙蝶的地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眼角落下一滴泪。
当时没保护好沙蝶，让她被谢泽哄了去，一直是他这个做大哥的这么多年的心病。
如今，虽然没见到自家妹子，但见到了外甥，也算是圆了他的心愿。
另一个放心不下的人，便是巴温，这也是谢湍意把他带回来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