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路骑在阿尔忒弥斯背上，这匹小母马不时甩动尾巴，鼻孔里喷出的白气带着几分骄矜和旁边被周路牵着缰绳的土库曼斯坦马正暗暗较劲，时不时用脖颈蹭一下它的侧腹，又或是故意加快半步想抢在前头。
周路却没心思理会这两匹骏马的暗斗，他侧过身，目光落在身后那群工人身上。他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有的还在兴奋地比划着刚才对峙的场面，有的互相拍着肩膀大笑，脸上的汗水混着尘土，却掩不住那份得胜归来的雀跃，连脚步都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他转回头，看向身旁并辔而行的查尔斯。查尔斯正低头抚摸着马颈，神情平静，仿佛刚才那场剑拔弩张的对峙不过是寻常风景。“看到了吗，查尔斯？”周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
查尔斯抬眼，目光清澈：“看到什么？”
“力量。”周路加重了语气“是工人的力量，是民心的力量，是这些最普通的人聚在一起时，能掀动天地的力量。”
泰伦闻言挑了挑眉，嘴角撇了撇，语气里带着几分不以为然：“说的跟打了场大胜仗似的，不就是把几个平克顿吓跑了吗？”
“不不不。”周路摇了摇头，眼神亮了起来，像有星火在里面跳动，“这绝非小事，意义非凡。”他望着远方起伏的地平线，声音里带着笃定，“这或许只是一场不值一提的小胜利，但对我来说，却是计划里跨出的一大步，你们看，这是我们第一次，真正和这些工人站在一起，并肩把敌人逼退了。”
工人们的笑闹声隐约传来，在荒原上荡出绵长的回音。
查尔斯眉头微蹙，声音带着几分凝重：“那些平克顿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种地方？”
周路勒住缰绳，让阿尔忒弥斯慢下脚步，土库曼斯坦马也跟着顿了顿：“八成是冲着亚瑟他们来的，平克顿的鼻子比猎犬还灵，顺着踪迹摸到这一带不奇怪。”
“那他们……”查尔斯的话没说完，但眼底的担忧显而易见——平克顿的出现，意味着亚瑟他们的处境恐怕比想象中更危险。
周路对上查尔斯的目光，语气沉稳：“放心，得相信达奇的计划，更得相信亚瑟的本事。”
河狸岩洞的篝火噼啪作响，火星子随着洞顶漏下的风卷向暗处。亚瑟刚往火堆里添了把干柴，火焰猛地窜高半尺，映得他棱角分明的脸忽明忽暗。就在这时，他突然侧过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阿嚏——”
余音还没散，迈卡带着两个手下晃了过来。他斜叼着根烟，故意把靴子踩得重重的：“黑肺佬，看见乔和克里特那两个蠢货了吗？”
亚瑟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目光依旧落在跳动的火苗上，声音里裹着火星子似的糙意：“他们不是跟你混的吗？你的人跑丢了，问我做什么？”
迈卡被噎了一下，脸色沉了沉，突然指着身旁一个缩着脖子的手下：“他前天亲眼看见，你跟着他们出去了。别想装糊涂。”
亚瑟这才缓缓抬眼，眸子里没什么情绪：“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莫莉那娘们跑了之后。”迈卡脱口而出，话刚落地，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闭了嘴。
亚瑟的眉峰瞬间挑了起来，眼神锐利了几分：“莫莉？你的意思是，乔和克里特去追她了？”
岩洞深处突然静了静，只有篝火的噼啪声格外清晰。迈卡的目光飞快地瞟向不远处的达奇，后者正背对着他们站在石壁前，手里摊着张地图，侧脸在火光里显得阴沉沉的，听完这话也没动，仿佛什么都没听见。迈卡咽了口唾沫，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恶狠狠地瞪着亚瑟：“这事我会查清楚。”
说罢，他带着手下转身就走。
哈维尔蹲在火堆另一侧，看着迈卡的背影啐了一口，火星子随着他的动作溅起来：“这狗娘养的，仗着自己招了几个杂碎进来，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亚瑟“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目光重新落回火堆，没再说话。
就在这时，达奇突然收起地图，转过身来。火光在他眼底投下深深的阴影，他对着亚瑟扬了扬下巴：“亚瑟，过来一下，我有件事跟你谈谈。”
亚瑟的眼皮跳了跳，慢慢站起身，拍了拍沾在裤腿上的草屑，朝着达奇走去。篝火的光芒在他身后拉拽出长长的影子，像一道沉默的枷锁。
达奇指尖重重敲在地图上一处标记着红圈的位置：“这就是我们下一步的计划。”
亚瑟站在对面，听完只是懒洋洋地点了点头，声音没什么起伏：“好。”
达奇的眉头微微蹙起，收起地图时瞥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你最近倒是越来越沉默了，亚瑟。以前你可不是这样。”
亚瑟扯了扯嘴角，喉间突然涌上一阵痒意，他侧过脸轻咳了两声，咳得肩膀微微发颤，缓过劲才抬眼看向达奇：“是你教我的，达奇。少说，多做。”
达奇的目光掠过他苍白的脸色，难得露出几分真切的关切：“你的身体……还好吗？我看你最近总是咳嗽。”
“没什么。”亚瑟别开视线，看向火堆旁几个正在擦拭枪支的新人，语气淡得像水，“挺好的。”
达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营地角落确实多了几张生面孔，都是近来投奔来的。他的声音里添了些自得：“你看，咱们帮里的人越来越多了。就连比尔那个蠢货，前阵子都从外面带回来几个不错的枪手。你在外面跑得多，认识的人也杂，要是有靠谱的枪手，也不妨拉进来，人多了，底气才足。”
亚瑟闻言，脸上浮起一丝几不可查的苦笑，那笑容里藏着疲惫，也藏着无奈：“我认识的……也就只有他们了。”
岩洞静了下来，只有柴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达奇的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击着，过了好一会儿，声音带着点艰涩：“亚瑟，听着，我会证明的。证明我是对的，证明那些离开的人……他们才是错的。”他抬起头，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我向你保证，只要我们一步步完成计划，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亚瑟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那些翻来覆去的承诺，他已经听了太多次，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他懒得再回应，只是点了点头：“没别的事，我就先过去了。”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刚迈出两步，达奇在身后叫住他：“亚瑟。”
亚瑟停下脚步回头：“怎么了，达奇？还有事？”
达奇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像是在斟酌措辞，最终还是含糊地开了口：“莫莉……我是说，你最近见过她吗？”
亚瑟的眼神暗了暗，转向一旁，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情绪：“从她那晚离开后，就再没见过了。”
“好的，我知道了。”达奇点了点头，没再追问，只是望着亚瑟离去的背影，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篝火照不到的阴影里，他才缓缓垂下眼帘，指尖捏紧了怀里的地图，指节泛白。
河狸岩洞的宁静没持续多久，就被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和吆喝声撕碎。比尔带着三个手下，赶着一辆驿站马车轰隆隆冲进洞来。马车挡板上溅着暗红的血迹，在昏暗的光线下像凝固的伤疤。
“瞧见没？这趟活儿干得漂亮！”比尔扯着粗嗓门嚷嚷，他的皮靴上还沾着泥和血，脸上却堆着得意的笑，“那几个蠢货还想反抗？我一枪一个，全给撂倒了！藏在座位底下的财宝，还有这马车，全是咱们的了！”
达奇快步迎上去，拍了拍比尔的肩膀，眼里闪着赞许的光：“干得好，比尔！这种果断才是我们需要的，就该这样！”
亚瑟坐在岩洞角落的木箱上，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像个局外人似的看着这场喧闹。比尔的吹嘘声、达奇的赞扬声、其他人的哄笑声混在一起，在他听来却像隔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又遥远。眼前这些熟悉的面孔，比尔那张横肉丛生的脸，达奇嘴角那抹熟悉的弧度，都突然变得陌生起来，仿佛他第一次站在这里。
喉咙里突然涌上一阵熟悉的痒意，像有细小的针在扎。亚瑟皱了皱眉，从怀里摸出那个小药瓶，拧开塞子往嘴里倒了两小口深褐色的药剂。液体滑过喉咙，那股灼痛感渐渐消退，他才松了口气，将药瓶塞回怀里。
“亚瑟！”比尔的声音突然凑了过来。他手里举着个圆滚滚的东西，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尝尝这个，保管你没吃过这么好的玩意儿！”
一个金属罐头“咚”地砸在亚瑟怀里。亚瑟指尖触到冰凉光滑的铁皮，借着篝火的光一看，是个印着金色花纹的鱼子酱罐头。
“就找到这么几个，”比尔唾沫星子溅了一地，“那家伙还想往靴子里藏，被我一枪崩了膝盖，立马全交出来了……”
亚瑟觉得手里的罐头烫得像块烙铁，他猛地站起身，将罐头丢回给比尔：“你留着下酒吧。”
“嘿，我都没给迈卡那家伙留！”比尔接住罐头，脸上的笑僵住了，有些恼地喊道，“你这是干什么？”
亚瑟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脚步匆匆地朝着洞口走去，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出去转转。”
洞外的风灌进领口，他深吸了一口气，胸口那股憋闷才稍稍缓解。身后的喧闹还在继续，可他只想离那些动静远一点，再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