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琦忍着疼，转身就是一脚，高翠芳还没反应过来，就踉跄着摔在了地上。
季静和赵子豪一拥而上，一个骑在她身上，一个坐在她腿上，用自己的全部体重压着不让她起来。
叶子欣愣了一下，看到李琦胳膊上插着的刀柄，脸上瞬间没了血色，浑身颤抖地拉住了他的手：“琦哥，你，你们怎么会在这，你的胳膊，怎么办，刀全都插进去了，怎么办啊……”
李琦刚才肾上腺素分泌，这会痛觉恢复，冷汗一下就冒了出来。
但他还是优先一巴掌拍在了叶子欣的脑袋上。
“你还问我们？你干什么呢？我不出来替你挨这一下，你想用哪儿去接这一刀？”
想起刚才她冲着刀刃紧闭双眼满脸视死如归的模样，李琦就气不打一处来，他一边按着胳膊疼的龇牙咧嘴，一边忍不住想骂人。
叶子欣看着他伤口渗出的血，“哇”一声就哭了出来：“你怎么能用胳膊去挡，你的手还要拿画笔的呀。”
李琦翻了个白眼：“我这是左胳膊！”
季静耳朵听着李琦受伤又听见叶子欣大哭，心里急的不行，可从小没打过架的她想控制住使出吃奶劲挣扎的高翠芳，真是一点儿不能分神！
她拿大腿压着高翠芳胳膊，屁股坐她胸膛上，她还是不老实，张嘴就要咬她的腿，把季静吓得满头冒汗，直接用手扯住了她的头发，才死死控制住她的脑袋。
“李琦，你赶紧给自己叫个救护车！”
她冲身后大喊，一刻不敢松懈，宛如骑着疯牛。
赵子豪也在骂骂咧咧：“哇靠，这犯罪分子怎么跟条鲶鱼似的，还在这神龙摆尾，我我我压不住她的腿了，她踹我脑袋！！”
叶子欣听见，赶紧擦掉眼泪冲过去和他一起坐到高翠芳腿上。
高翠芳仰天大骂，满嘴喷脏，癫狂到歇斯底里，三个人都差点没压住她，大概是知道自己犯了大事了，疯狂地想要逃跑。
但季静三人没给她这个机会，累到虚脱，也没让她从地上爬起来。
几分钟后赶到的警察，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混乱景象，他们赶紧用手铐把高翠芳拷走，又派人把李琦送到医院，这场“混战”才总算结束。
季静自己都觉得魔幻。
刀插的深，取刀要做手术。
好消息是没转刀柄没拔刀，肌肉组织伤的没那么深，坏消息是插得太深，神经肌腱骨头可能都伤到了，可能得上夹板和钢钉，想完全恢复需要一些时间。
叶子欣、季静和赵子豪都想去医院，但她们三个当事人得去做笔录，所以无论叶子欣再怎么纠结，她还是在季静鼓励下，向于老师和赵阿姨坦白了一切。
案情不复杂，叶子欣本就有备而来，证据准备的很充分，甚至为防万一，她还准备了两个录音笔，把事情的原委录的清清楚楚。
做笔录的时候，高翠芳的账户就被冻结了。
季静知道叶子欣的想法，所以进警局之前就跟赵子豪对好，两人一致咬定是正好路过，把前因后果省略了一下，免得影响高翠芳的刑罚。
正好赵子豪家就住在那小巷子旁边，路过理由很充分，加上两人都是学生模样，半个小时就结束了问询。
叶子欣则时间更长，连过去几年与高翠芳的关系都要一一解释，所有经过都交代清楚，前前后后用了三个半小时。
等她从笔录室出来时，外面天色已经黑了。
送她出来的女警员心疼她的经历，一直安慰她人和钱局里都控制住了，核实清楚情况后，就会把钱退回到她的账户里，让她不用担心。
叶子欣脸色煞白，不管听到什么都点头，只焦急地往外赶。
大厅里，赵丽娟在等她，叶子欣一对上她焦急的眼神，就顿住了脚步，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下意识地想要躲闪。
赵丽娟在看到她后，担忧之外多了一层严厉，她迈着大步子冲了过去。
女警还想劝解，让她别着急批评孩子，小女孩都没到成年的年纪，遇到这种事，肯定六神无主，能留下证据已经是非常机智了，但她还没开口，赵丽娟已经举起了手。
她用力地抱住了叶子欣。
“傻孩子啊，有事为什么不跟我们说？为什么要自己去面对？你知不知道你要是出事了，我跟你于叔会有多难过？你忍心让我们伤心啊？”
赵丽娟手抱的很紧，说到后面，都带了哭腔。
叶子欣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揪住了，鼻子酸的厉害，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难受得她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我怕，我怕给你们添麻烦，我已经麻烦你们太多了，我不想再让这些事，打扰你们，我凭什么这么麻烦你们啊，你和于叔都是那么好的人……”
说出的话黏糊成一团，叶子欣自己都听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好像积攒至今所有的委屈和难过都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赵丽娟气的直跺脚，抱着她的胳膊更用力了：
“什么叫麻烦？家人之间的事怎么能叫麻烦？我跟你于叔活到这个年纪，什么破皮无赖没见过？什么糟心事没遇到过？她一个黑心肝的神经病，我们还能怕她？”
“我们最怕的事，就是你什么都不跟我们说！什么都自己闷着！你想没想过，你如果出事了我们会有多难过！”
叶子欣嚎啕大哭，上气不接下气，全然没有面对高翠芳时超越年纪的成熟，反而有了几分十七岁小女生的模样。
她自己成长了这么久，直到这一刻，才真的意识到，原来她身边也有了可以依靠的家人。
不是只能互相分享喜悦，是连麻烦事都愿意跟她一起承担的家人！
赵丽娟拍着她的背，跟她哭作一团，女警也跟着红了眼眶，取了纸巾递给这不是母女胜似母女的二人。
赵丽娟一边擤鼻涕，一边感谢她，谢完还不忘愤愤地说：“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将坏人绳之以法！我相信你们！”
女警郑重点头：“放心吧，法网恢恢，我们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叶子欣和赵丽娟一起赶到医院时，李琦已经做完手术了，大概受了麻药的影响，在病床上睡着了。
于老师看到脸都哭肿了的二人，直到妻子大概已经替他把该说的都说了，只是无言地摸了摸叶子欣的头以作安慰，向她说明了她最关心的事：“手术很顺利，没伤到主干神经，就是彻底恢复需要些时间。”
叶子欣咬着嘴唇，愧疚地一塌糊涂。
赵子豪已经被父母接回去了，季静还在医院守着，见到李琦和叶子欣一个绑着绷带躺在病床上，一个满脸难过，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有些后悔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出去阻止这件事。
她是真的没想到，叶子欣的计划，居然是把“自毁”当作最大筹码。
李琦是不需要陪床的，术后观察几天没有感染风险，就可以出院了。
但想到他没亲人在身边，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小姨，所以于老师赵阿姨外加还没开学的季静就承担起了这几天的送餐员，赵阿姨在家做好，季静和于老师交替着送来给他。
叶子欣这个备考生，本来要被赶回学校的，但大家想到她心里有事，就算回了学校也不能安心学习，就暂且由着她待在医院。
虽然是待在医院，但叶子欣从来没在病房里露过面，只是承担跑腿收拾东西这些外围工作，偶尔偷偷从窗户往里面看看，看到李琦在赵阿姨十全大补汤的滋养下气色慢慢好起来了，她才逐渐放心。
季静从病房里出来，见到她在外面走廊坐着，叹着气坐到她旁边：“不敢进去，怕他骂你呀？”
叶子欣点点头，脑袋垂的很低：“怕，怕他骂我，又怕他不骂我。”
季静握住她冰凉的手，看着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思绪忽然就回到了很久以前，想起他们三个一起在画室画画又一起陪叶子欣去中考这许多往事。
他们各有各的家庭状况，却因为共同的爱好，在于老师这里相聚，吵吵闹闹，一起长大，说起来，倒真像是寻常人家的兄弟姐妹了。
她把叶子欣的手放在手掌心，用力搓了搓，把自己掌心的温暖传递给她：“小叶子，其实，那天，我们在高翠芳动刀子的那一瞬间就冲出去了，凭李琦的速度，他完全可以从背后把人撞倒，不去挨那一刀的。”
叶子欣闻言，抬起眼睛。
季静继续道：“他是为了挨那一刀，才故意绕到前面去的。”
叶子欣有点难以置信：“他为什么……”话说到一半，她就想到了答案。
他是故意挨这一刀，因为他知道，自己想用这一刀捶死高翠芳，坐实她故意伤人的罪名，他不想让她受伤，就自己去接刀子。
愧疚之外，一股烦闷的怒火涌上心头。
季静瞧她露出了跟李琦一样的表情，就觉得她身边这两个人实在是太像了。两个人都不把自己受伤当回事，但却会因为别人替自己受伤而生气。
是因为从小就一直挨打，一直被伤害，就对这些伤害习以为常了吗？
季静想到这些事，觉得有些难过，忍不住抱住了叶子欣：“你看你，自己嘴唇咬出血了都不知道，不仅李琦要骂你，我也要骂你，无论是两年前还是现在，为什么你的计划永远要以自己受伤为前提呢？”
叶子欣泄了劲，靠在季静怀里，小声地说“对不起。”
季静弹了弹她的脑袋：
“你对不起的人不是我，是你自己。”
“我知道，以前的你没有办法，只能把身体当做武器，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们长大了，你有我，有李琦，也有于老师和赵阿姨，我们都是你的家人，也都可以成为你的武器，所以，不要再把受伤当筹码了，好吗？”
叶子欣把头埋在她的胸前，慢慢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李琦出院，季静以及于老师赵阿姨全都消失了干净，接人的重任压在叶子欣身上，她也不得不迈进了病房。
病房里，李琦正在用一只胳膊收拾床铺。
叶子欣见状，赶紧上去把被子从他手里抢过来，默不作声地叠了起来。
李琦挑了挑眉，后退一步，看着她忙活。
她忙完被子，又收拾床边的水壶、果篮以及换洗的衣服，全都装好，又低着头装了一会儿忙，这才忙无可忙，终于抬起脑袋，看向李琦。
李琦胳膊打着石膏，挂在脖子上，脸上表情不大高兴。
叶子欣也不大高兴，她本来是挺愧疚挺忐忑的，但看到李琦胳膊上的夹板，那股莫名的愤怒再次涌上心头。
她拧着眉头道：“你干嘛要故意去接刀子？知不知道万一伤到神经你这胳膊就废了！”
李琦憋了好几天想骂人，一看自己还没开口，这小丫头倒是先发制人了，一下没忍住，给气笑了：“不是你自己计划的想挨这一刀的，我替你挨了，你倒还生气了？”
叶子欣嘴硬：“你都说了是我的计划，要砍也该砍我。”
李琦用自己仅有的右手捏住她的脸：“你都没打过架，连用哪挡刀伤害最小都不知道，还砍你，砍你哪？脸还是胸膛？你也知道砍到神经胳膊就废了，怎么就不知道要是砍到脸上胸膛上，你命都没了！”
叶子欣两手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扯下来，声音渐小：“可，你本来可以，不用受伤的……”
李琦点点头：“对，所以，都怪你，非得搞这种铤而走险的破计划，害我废了条胳膊。”
叶子欣脑袋撇向一边：“我的计划是我的事……”
李琦把她脑袋转过来：“叶子欣同学，我觉得你现在的认错态度不是很端正。”
叶子欣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还是垂下了脑袋，像泄气的皮球一样道：“对不起，我害你受伤了……”
李琦摇摇头：“不对，你要说‘对不起，我计划让自己受伤’。”
他盯着叶子欣的眼睛，虽嘴角带笑，但眼睛里却是十二分的严厉，他真的很生气。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把受伤当做这么一件无所谓的事，哪个小姑娘会为了把敌人送进监狱就故意去挨刀子啊？
上次是挨揍，这次是挨刀，那下次呢？等高翠芳下次再被放出来，她又要拿什么去当筹码？
想到十年后二十年后，叶子欣可能会去跟一个烂人搏命，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叶子欣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生气的样子，加上心里有愧，低着脑袋不敢说话了，转头默默去把收好的包背在身上。
她背一个，李琦抢一个，总共三个包，李琦抢了两个，只给她留了个小的，她想抢回来，李琦就把自己打了石膏的胳膊挡在前面，一来二去，叶子欣都无语了，觉得他大自己的那两岁完全是摆设，比赵子豪还要幼稚。
她闷头往前走，走了两步，心里那口气怎么也理不顺，于是一个转身，抬头盯着李琦的眼睛道：
“静静姐的事也是，这件事也是，你为什么永远都是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我不能受伤，你就能替我受伤了吗？我挨刀子有危险，你挨就没危险了吗？你为什么永远都不把自己当回事？”
李琦也皱起眉：“我不把自己当回事，你就把自己当回事了吗？这件事就只有这一个解决方案，你就非得自己去涉险？两年前放任自己挨揍，两年后放任自己被砍，等高翠芳下次被放出来，你还想干什么？嗯？让她杀了你好去牢里挨枪子？”
“我想怎么样这都是我自己的事！你凭什么替我挡凭什么替我受伤！”
“我不把自己当回事也是我自己的事，你又凭什么冲我生气？”
叶子欣噎住，又气又恼又内疚又难过，所有情绪涌上心头，话没说出来，眼泪就跟断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了。
李琦本来在气头上，一看她哭了，立刻泄了气，叹着气往前走了两步，要拿纸给她擦：：“你先骂的我，怎么还倒打一耙的哭上了？”
他一只胳膊，半天没把口袋里的纸巾掏出来，叶子欣直接自己去拿，在脸上胡乱蹭了半天，终于找回点理智，垂着脑袋又把纸巾塞回他口袋里。
“琦哥，对不起。”她闷声闷气地说：“我不会再让自己受伤了，我也不想看你受伤，所以，你也不能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她抬起兔子一样红彤彤的眼睛看着他：“我觉得你是有资格的，无论是喜欢谁，还是想做什么，你都有资格，你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李琦愣了一下，瞬间耳朵通红，他把脸撇到一边，小声哼了一句：“这态度就端正多了……”
叶子欣蹭掉眼泪，笑着点点头：“那是，知错就改，我也是世界上最好的叶子欣。”
李琦忍不住弹了下她的额头，跟着笑道：“是是是，世界上最会夸自己的就是你了。”
叶子欣趁机抢下他手里的包，拔腿就往医院外面跑：“琦哥，走呀，我请你吃面条！”
李琦拖着自己的夹板，无语地跟在后面：“我这受伤呢，至少吃两碗。”
叶子欣哈哈大笑：“我现在可是拆二代，三碗也请的起。”
最后这件事，以李琦八个月的夹板和高翠芳十二年有期徒刑为终点，几个月后，叶子欣也以校考第一名的成绩，顺利进入帝都美院，成了季静和李琦的小小学妹。
她没想到，赵阿姨教育她的话，有朝一日，会被用在于老师身上。
大二，她和已经毕业的季静以及正在忙毕业设计的李琦一起匆匆赶到病房时，于老师已经被赵阿姨数落的头都抬不起来了。
“拖，拖，拖，胃溃疡拖成幽门梗阻，吃药就能好的病硬是拖到要动手术，你就开心啦！”
画室事忙，于老师突然倒下，把赵阿姨吓了个半死，赶紧给小叶子发信息，叶子欣又通知了季静和李琦，三人一起赶到时，于老师的手术排期已经下来了。
好在虚惊一场，并没有太大问题。
三个年轻人于是围坐到于老师窗前，跟着赵阿姨一起数落起于老师，尤其是叶子欣，把赵阿姨当年教育她的话倒背如流。
“于叔，你都不舒服那么久了，一直瞒着不说，这可太不应该了！”
“就是，好在这次问题不严重，万一拖成胃穿孔可就吓人了！”
“于老师呀，你这平时教育我们道理一套一套的，到了自己怎么就这样了？”
“就是！你们快替我好好说说他，真是被他吓死了！”
大家七嘴八舌的，有的倒热水，有的切水果，只有需要清肠空腹的于老师坐在床上， 想吃不能吃的，看着围聚过来的孩子们，眼底变得柔软又慈祥。
临床的几个大叔纷纷对他投来羡慕的眼神，小手术就这么多人探病陪床，热闹的跟过年似的。
像这样相互扶持着，才是一家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