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回到半天之前。
那时的人间大地，还被笼罩在一片夜色之中。
杨青青随那名汉子赶到邻村，一番看诊之后，稳住了对方父亲的病情。
但若要配置药方，还缺了一味新鲜的药草，只能临时去山上采摘。
杨青青记得，就在山脚不远处的小坡上，就有她需要的药材，于是提着油灯，在几名家属的陪伴下，摸黑进了山中。
她其实成功采到了那种药草，只是在回村时，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一个面容懒散发虚的青年，浑身散发着柔和洁净的光辉，站在村口，脚底还踩着一只模样狰狞的妖魔。
妖魔的体型极大，趴在地上都像一座小山般，看起来被这突然出现的青年踩到了一截尾巴。
明明蛮力无匹，但不管妖魔怎么发力，就是无法挣脱那个青年的脚底，不由得颤抖着，发出可怜兮兮的哀鸣。
村中一片寂静，安详无比，好像没有人能看到这一幕，甚至陪杨青青上山的家属也好似恍然未觉一般，径直走进了村子。
“乖，等下有点疼是正常的。”
青年踩着妖兽，直到那几个村民进入了村子里，这才微微弯腰，对着脚下的妖魔轻声低语。
妖魔眼中流露出丝丝绝望，但因为枉造杀孽，身上背负了太多罪恶，并未得到源尊的宽恕，当场变成了‘满天星’。
“杨......青青，杨姑娘对吗？”
随手扫除妖魔过后，青年微笑着转头，看向了杨青青。
医女杨青青本来有些戒备，但不知为何，看到青年那温柔的笑容，发自内心地觉得对方不会伤害自己。
“我......是，请问你要做什么？”
杨青青看着对方的面容，感觉心神莫名变得宁静，就好像万众生灵在茫茫黑夜里见到了璀璨的灯塔，绝对不会生起厌恶之心，而是充满向往与信赖。
面容发虚、神态懒散的青年自然就是李源，他柔和一笑：“我为天云而来，但他距离醒悟还差点刺激......想请姑娘帮我演场戏......”
一番简单的交谈，杨青青满脸复杂，这才知道自己捡回院子的，竟然曾是一个满手血腥、犯下大错的仙神。
不过，她回想起天云平日里的一言一行，鼓起勇气向李源说道：“我......我相信他已经改变了，现在的天云，绝不是你口中那个收割众生香火的恶神。”
李源笑意不减：“他该受的惩罚，上天从未宽恕半分，我也愿意再相信他一次，所以才亲自赶来此地。”
呼——
林木中有风声响起，十多名身着紧身衣的披甲持器身影靠近。
“咦，妖魔的气息为何到这就消失不见了？”
“阁下何人，为何深更半夜站立此地？”
降魔司的一众人赶来，却只在村口见到了李源和杨青青。
李源负手而立，略微想了想，缓缓开口，话音中仿佛带着不可置疑的伟力：
“妖魔途径此地，犯下屠村恶举，你等追击而来，终差一步......”
一众降魔司之人陷入浑噩，恍恍惚惚听着李源讲述的‘真相’，时不时点点头，神色极其认真。
“终究糊弄了你们一场，赐你们护体神光一道，可挡命劫一次。”
说着，李源挥袖扫出道道光辉，印入一众降魔司之人的眉心。
“哦对了，路上捡了几个孤儿来着......”
“这几个孩子，是你们从妖魔手中救下的......事后，为了防止疫病蔓延，你们焚烧了村子......”
他将编造的‘真相’完善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挥手，旁边林子里飞出几个孩童，都沉浸在甜美的梦乡中。
再一弹指，虚幻的火海便缭绕了整个村庄。
那些降魔司之人也懵懂地守在村口，真的按照李源所说的‘真相’坚信起来。
杨青青在一旁目睹了一切，感到无比神异的同时，也有些不解：
“为何要制造这样的假象，难道就只是为了刺激天云吗？”
李源回眸，望着村子的深处，扬起了丝丝淡然的笑容。
“原本无需如此麻烦，但来了之后，才发现此村中竟有一位故人的转世......这一世他该安享宁静，体验乡野之美......就莫让那些外力干扰了。”
这是一句解释，也是一句法旨，天地有感，从此这个村子会被氤氲气机笼罩，绝不会遭受神鬼妖魔的侵扰。
杨青青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虽然理解不了那种层次的事情，但也大概明白了李源不想让外力打扰那位‘故人’的意思。
后来发生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杨青青被李源带到山中，请出魂魄去往红叶山神常居的山顶做客，制造出意外被仙神迁怒的假象。
然后天云赶到邻村，遇见被‘催眠’了的一众降魔司之人，也看见了那片‘火海’......
听红叶山神和杨青青简单地解释了事情，天云终于得知了全部的始末。
他眼中闪过浓浓的震惊，随后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直视着李源，双拳紧握。
“所以......所以你是在耍我？！就为了刺激我复苏记忆！”
“这山路崎岖，我背着杨青青的身体一路赶来，你可知道我的痛苦！”
天云的情绪几近崩溃，自己在那懊悔不甘、拼尽全力想要改变的事情，结果只是李源随手拨弄的假象？！
看着愤怒的天云，李源也能理解对方的情绪，毕竟是无数世的记忆同时汇聚，换做常人早就被冲击得心神崩溃了。
不过，理解是一回事，容忍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李源依旧盘坐于高台，眸光稍微移动，如神王睥睨，天云整个人瞬间被定在了原地，半点也无法动弹。
“其实，你应该感谢我......制造了这场闹剧。”
李源轻轻开口，更加刺激着陷入狂躁的天云。
“红尘如地狱，这是我对你的惩戒，也是上天赐给你的惩罚，所有真心靠近你的人，都会被卷入属于你的罪孽之中。”
“他们是无辜的，而你，不管是天云山神也好，还是现在的天云也罢，都亲手给他们带来了灾厄。”
“你会一次次害死亲近你的人，将背负无穷无尽的罪恶，这种悲剧也永远不会结束，直到你真正醒悟的那一刻。”
李源话语带着莫名的怜悯，却不是对着天云，而是为了杨青青，以及曾经的那些人。
听到这些话，天云的神色也变了，渐渐冷静下来，双目依旧通红。
“因为我来了，所以这一切都是假象，妖魔死了，村民活着，杨青青也活着，还得了仙缘造化，一切都皆大欢喜。”
“可我若不在呢？若红叶山神真是恶神，执意要伤害杨青青的魂魄呢？”
“那时的你，又有何能力能够阻止？你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凋零死去！”
李源几句反问，突然提高音量，犹如洪钟聩鸣、当头棒喝。
“天云，醒醒吧！”
“这世上可怕的永远不是罪恶本身，而是制造罪恶的存在！”
“你曾经就是那样的存在，而如今......经历了这一切的你，当由茧化蝶！”
“强大的力量若没有一颗坚定的心去制衡，那它必然走向歧途！”
“你该成为温柔的善，引领世人前行，而不是成为颠倒的恶，那除了带来痛苦与灾厄，毫无意义！”
天云如遭雷击，身躯颤抖，眼中淌下热泪，久久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