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雪花像被揉碎的盐粒,在铅灰色的天空中缓缓飘落,无声地覆盖了省政府大楼的屋顶与窗沿。楼内的暖气再足,也驱不散那股弥漫在走廊与办公室间的无形紧张——空气里仿佛绷着一根细弦,稍一碰触就要断裂。
张文林坐在副省长办公室宽大的真皮座椅上,左手捏着一个烟盒,右手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烟灰积了长长一截,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目光沉沉地落在桌面上的那份文件,指尖偶尔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响。
“咚咚。”敲门声刚落,没等回应,办公室的门便被推开。周永安带着几个面孔陌生、神情肃穆的人走了进来,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你们来了。”张文林没有抬头,声音平静得像是在招呼熟客,只有那夹着烟的手指微微一顿,烟灰终于簌簌落在了烟灰缸边缘。
“看来你早有准备。”周永安站在办公桌几步开外,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语气听不出喜怒。身旁的赖文才则像绷紧的弓弦,双手背在身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坐在办公桌后的张文林,仿佛要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慌乱的痕迹。
张文林这才缓缓抬起头,眼底带着熬夜的红血丝。他将手中的烟头摁在烟灰缸里,用力拧了拧,发出“滋啦”一声轻响,随后长舒一口气,那口气里混着烟味与难以言喻的疲惫。“从你们收到那封实名检举信起,我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他看着周永安,忽然扯出一抹淡笑,“既然来了,能不能容我再看一份文件?”他指了指桌角那份标注着“招标”的文件夹,“这或许是我在这里看的最后一份文件了。”
“你们别笑话我官迷。”他自嘲地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神态里没有半分寻常被调查者的紧张或抗拒,反倒透着一股近乎坦然的平静,“这是我牵头引进的一笔资金,项目马上要落地了。就算要被你们带走,我也得把这最后一步走完。”
周永安看了看他,又扫了眼那份文件,最终点了点头:“我们等你。”说罢,他走到会客区的沙发旁坐下,双腿交叠,目光落在张文林翻动文件的手上,没有催促,也没有多余的话——此刻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分量。
张文林的手指在文件上快速滑动,偶尔停下来,从笔筒里抽出钢笔,在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成了办公室里唯一的动静。签完最后一个字,他将文件轻轻合上,推到桌角,抬眼看向周永安,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我们共事的次数不多,但你的名字,在系统里早就是响当当的。”
“不过是尽本分罢了,谈不上什么名声。”周永安淡淡一笑,语气谦逊却不卑不亢。
“那可未必。”张文林摇了摇头,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直视着周永安,“哎,说起来,往后的日子,怕是要在审讯室里跟你多打交道了。”他说这话时,脸上没什么怨怼,反倒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预料到的结局,只是那声叹息里,藏着几分对过往的追悔,也藏着几分对命运的无奈。
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窗玻璃上,晕开一片朦胧的白。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墙上的挂钟在不紧不慢地走着,仿佛在为这场即将画上句点的仕途,倒数着最后的时间。
“怎么回事?这一群人是哪儿来的?”唐昊刚走出电梯,就见走廊里站着几个面生的身影,他们穿着统一的深色外套,神情严肃,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与平日里省政府走廊里的氛围格格不入。他眉头一挑,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警惕,脚步也下意识地停住了。
“唐省长,他们是中纪委巡查组的同志,是来……来双规张副省长的。”省政府办公室主任闫文刚快步跟上来,声音压得极低,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上堆着谨慎的笑,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那几个陌生人,带着明显的紧张。
“老板,这是今天上午省政府办刚发的通知。”赵石生,胡东海调任驻京办主任后,刚给唐昊配齐的新秘书,手里捧着个文件夹快步走到唐昊身边,微微躬身递上,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僵。他年轻的脸上带着几分茫然,显然也没料到会出这样的事。
唐昊伸手接过文件夹,只扫了一眼封面的标题,眉头就猛地拧成了疙瘩,像是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他没说话,只是重重地“嗯”了一声,那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的沉郁。片刻后,他无奈地转过身,脚步有些沉重地走向自己的办公室,赵石生连忙紧随其后,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什么。
刚关上门,赵石生就忍不住压低声音说道:“老板,这事儿也太突然了,咱们省政府内部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这也太隐蔽了。”他脸上满是困惑,眼神里还带着点不安——在省政府工作,最怕的就是这种突如其来的“风暴”。
唐昊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脸上神情严肃得像覆了层寒霜。“是蹊跷。”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张文林的事,我隐约知道些皮毛,但闹到双规这一步,动静未免太大了些。”他眼神深邃,像是在琢磨这背后藏着的弯弯绕绕,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心在眼底闪过——官场如棋局,一步动,满盘皆有可能生变。
“老板,要不……我去侧面打听打听?看看具体是怎么回事?”赵石生往前凑了凑,语气里带着点主动请缨的意思,想替老板分担些压力。
“不必了。”唐昊抬手打断他,目光重新落回桌上的文件,却没看进去一个字,“你先去忙吧,今天的事肯定少不了,把手头的工作理清楚。”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显然不想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
“好的,老板,有事您随时喊我。”赵石生见状,也不敢再多说,轻轻应了一声,蹑手蹑脚地退出了办公室,顺手把门带了个严实。
门关上的瞬间,唐昊脸上的紧绷才稍稍松弛了些,却又很快被更深的凝重取代。他拿起手中的文件,却半天没翻页,只是盯着那白纸黑字,低声自语:“看来,这事儿怕是个陷阱啊……”话音未落,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指尖在文件上按出一道浅浅的折痕——这平静的省政府大楼里,是谁要掀起这场不小的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