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云起不情不愿地上了比试台，他的剑没了，便借了剑长老的佩剑。
最开始，他还尝试堂堂正正胜了苏暮雨，想要让朱水云无话可说。
但他上了年纪，又满心算计，只想着蝇营狗苟，武艺一日不如一日，根本不是苏暮雨的对手。
“砰——”
一次又一次，挡住剑刃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吃力。
刘云起呼吸沉重，他抬手，再一次挡住十八剑阵，感觉到脸颊火辣辣地痛，猩红沾染了眼前的视线。他全身上下到处都是破口，鲜血渗出来，一点一点带走他的体温。
这样不行！他怎么可以就这样死去？
刘云起目光发狠，他打量着眼前年轻的少年人，一个个歹毒的想法和招式漫上心头。
他开口高声道：“我可以看出来，你用的全都是杀人技！”
苏暮雨面色不变，但十八剑阵却顿了一瞬。
刘云起冷笑着补充道：“你父亲的春雨剑法，春风得意，自在逍遥，你手里却全都是取人性命的狠招。”
“你没有一颗剑客之心，走歪了路。你的父母看见你，该多失望。”那一字一顿，冰冷刺骨，好像毒蛇吐信。
“在暗河里，求生的那几年，过得很痛苦吧？已经习惯了杀人了吧？”他阴笑着，面目也逐渐化为一条毒蛇，湿寒滑腻。
“你已经被打下了杀人鬼的印记，这辈子都别想做剑仙。”
这话听得不远处站着的快活城的人目光冰冷，一个一个面色不善。
却见苏暮雨面色不变，手腕一震，切断了上面的傀儡丝。
他将腰间别着的另一把剑反手抽出来，温声道：“好，你要看我家传剑法，那我就给你看！”
十八剑阵落，春雨剑法起。
剑身绝美，一片莹白，剑意朦胧，宛若春雨。
“我的确该让你心服口服，让你，死在无剑城家传剑法之下。”他一字一顿，轻声说道。
刘云起暗喜，卓月安进入暗河的时候，才多大的年龄，他从小学得就是暗河杀人术，能记得多少家传剑法。
一个习惯了杀人的杀手，要不用杀人术，比戴着镣铐跳舞还要难。
但刘云起抬剑，接了三招，便感觉到，自己错了，他好像浸入一片春风细雨中，无比和煦，无比柔软。
点点剑光，如同点点星光，无比柔美，却又带着杀机。
他好像听见谁长吟一声：“春风寄愁思，细雨杀人夜。”
一道迅疾、柔软、避无可避的剑光，轻轻吻上了他的脖颈，避不开，逃不脱，让他头皮发麻，全身僵硬。
这是春雨剑法？
这怎么能是春雨剑法！
他不甘心地瞪大双眼，看着这一片陌生的剑意，却听耳边传来又一声急喝：“住手！”
另一道身影插过来，接住了那春风细雨般的一剑。
寒光一闪，呛啷——
两把断剑跌落在地上，碎成几片。苏暮雨后撤半步，他手里的剑完好无损，平静地抬眸，看着眼前的师徒二人。
刘云起的脖颈上带着一道浅浅的血痕，脸上尤带着惊魂未定的恐惧。
打断了比试的宋燕回同样惊异，他手指微微颤抖，握紧那半根断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这一招被人拦下来了。
这场比试的结果毫无疑问，苏暮雨赢了。
众人的目光，纷纷放在了闯入比试的第三人身上。
一袭青衫的宋燕回，站得笔直，如同一根松竹，他收了剑，拱手道：“卓少城主剑术无双，不堕令尊之威名，在下拜服。”
却见宋燕回顿了顿，面色不变，继续顺着说了下去：“在下自知家师罪行累累，但他毕竟是我的师父，我无法见死不救。”
“可否饶他一命？”
此言一出，众人皆静默。
他的话语毫不凄惨，也没有愧疚，更不是在求饶，反而带着几分自矜和傲气。
朱水云呼吸一滞，她微微坐直了身子，语气轻缓，好像生怕惊扰了什么，问道：“你是认真的？宋燕回？”
“是。家师已经认输了，朱城主。”宋燕回诚恳道，“你们已经赢了……”
不知道是谁，握着剑的手指泛白，那一刻，好像有什么在胸膛中爆炸，所有血液上冲，让额角隐隐作痛，让人想要说什么，却被气得嘴唇颤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咯咯——似乎有谁的磨牙声隐约传来。
咔嚓——似乎有什么东西破裂的声响。
宋燕回的那张脸看起来是如此无辜，如此恳切。
但，怎么能说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
“啪啪啪啪——”
一阵鼓掌声传来，打破了死一样的沉寂，打破了埋藏在沉寂下的愤怒。
朱水云一边拍掌，一边摇头，笑着赞道：“你的高风亮节，让我叹为观止。”
她真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竟然又听见了那句话。
如果没有遇见自己，未来的苏暮雨独自一人找上无双城，他会面对已经身为城主的宋燕回。
苏暮雨战胜了刘云起之后，最后一剑，同样被宋燕回出手打断了。
高高在上的宋城主，连一句道歉都没有，只是轻描淡写地表示，他清楚他师父错了，但这毕竟是他师父，可否饶他一命。
他既没有公布真相还无剑城一个清白，也没有让他师父道歉补偿什么，甚至有脸约苏暮雨比试下一场，美其名曰为无双城挽回颜面，这是他身为城主的责任。
没想到，现在还没有做城主，宋燕回却已经有了未来的无耻。
想想未来宋燕回，几次三番输给李寒衣，之后遇见了李寒衣的徒弟雷无桀，不顾身份，不顾雷无桀刚刚胜了他徒弟力气损耗，宋燕回只看见了突破剑仙的希望，满口宣称：杀了你雷无桀，我就能突破剑仙了。
他宋燕回屡屡被江湖人怜惜，世人感慨，认为一块美玉，被无双城拖累了，不得进剑仙境界。
他到底是被无双城拖累了，宝玉蒙尘，还是天生就那么无耻，只是擅长伪装成君子？
朱水云熄灭了最后一丝好奇，只觉得这个问题索然无味。
她笑着说道：“这样吧，我也不欺负小辈。”
她的语气非常温柔和缓，就好像矗立的雪山，美好恬静，舒缓轻柔，让人完全想不到，下面深埋着、涌动着的岩浆。
“我便给你一个选择。”
她微微用了内力，确保每个城里人听得清清楚楚：“各位无双城的居民，早上好，我是快活城城主朱水云，我通知你们。”
“今天太阳下山之前，所有人都可出城，只要捣毁无双城的标志，放弃自称无双城子民，断绝和无双城的所有关系，一生再也不提无双城三个字——”
“快活城对这些人，秋毫无犯。”
“但，今天太阳落山之后。”
红艳的唇瓣微启，她嫣然莞尔，笑得像一朵绽开的昙花，美丽簌乎而现，带着冰冷的话语。
“我将，屠城。”
听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些倒在废墟上的人，面目惊愕，不解，愤然，害怕，但却好像被掐住了喉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听见，牙齿碰触的咯咯声音。
等了几息，十分体贴地等他们慢慢找回脑子，可以听到接下来的话，朱水云继续道。
“无双城将被彻底扫入历史，被夷为平地，任何敢留在这里，自认是无双城子民的东西，鸡犬不留。”
她的声音很轻柔，很舒缓，完全听不出来，是在昭告如此血腥残忍的事情。
“任何一个，敢自称与无双城有关的人，无论男女老幼，哪怕你逃到天涯海角，快活城杀无赦。”
朱水云对宋燕回露出一个带着温和柔软的笑，但在宋燕回眼里却像是沾满了血珠的暗夜玫瑰。
她拍手笑道：“这位，高风亮节，尊师重道的宋燕回少侠。”
“我不会杀了你，但和你有关的所有人——都得死。”
“无论是伺候你的小厮，你的师兄弟，还是教导过你的长老、师叔，和你打过招呼的亲戚……”
她笑着掰着手指头，数着，每弯下去一根，宋燕回的面色便变白一分。
“在我杀了他们所有人，将无双城彻底夷为平地之后，如果你愿意放弃报仇。”朱水云抿嘴笑了，“那我可以考虑饶你师父一命。”
“不！”宋燕回扑上来，没有来得及说第二句，就被人压在了地上。
朱水云招了招手，后面跟着的几十个，身着快活城服饰的年轻人蜂拥而上，如同猛虎出笼。
忍了半天的苏昌河，第一个冲上来，笑着揪住了一个吓倒在地上的青年领子，将他拖到了宋燕回面前。
“我可是盯着你们这些人大半天了，你和你宋师兄，关系很不错吧。”
他的语气阴森森的，刀子毫不停留，一下子捅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啊！师、师兄！”那个年轻人嚎叫着，满面惊恐，无助地伸手，朝向宋燕回。
但很快意识到什么，他猛然收回手，疯狂摇头：“不不！我和他不熟啊！真的不熟！”
朱水云笑得很甜美：“记住，宋燕回，这些人，都是因为你而死的。”
宋燕回如鲠在喉，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要喘不过气来了。他眼睁睁看着对方手起刀落，人头落地，鲜血撒了满地。
那年轻的头颅滚到了他的脚边，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还残存着惊恐和怨恨，似乎在质问着他。
“不不……不……”宋燕回跪倒在地上，十指扎进土里，鲜血淋漓。
他想要挣扎，想要拦住那些刽子手，然而身后两个自在地境的护卫，将他死死压住，他根本无法动弹。
“师，师父……”他迷茫而又无助，将目光投向刘云起，然而刘云起将头一埋，装作看不见。
刘云起的心里反而多了几分希冀。朱水云从不打妄语，他若是能活下来，就算全城都死了，也不算什么！
宋燕回看着眼前的一幕，看着自己生长的地方面目全非，看着无数无双城的百姓避若蛇蝎，将无双城的标志撕下来，丢在地上，看见无数平民连包裹都不要，飞速逃出去，看见某些长老偷偷扯掉长袍，也想混入其中，却被立刻抓住。
到处都是怒骂声，逃命声，求饶声，辩解声。
他大脑一片空白，觉得眼前的一切超出了理解，他快要崩溃了。
苏昌河阴阳怪气地补充一句：“他毕竟是你师父啊，虽然他杀了别人满门。你可是仁义君子，孝顺徒弟，为了救师父，牺牲一些其他人怎么了？”
他一边说，还一边用自己刚杀了人、沾了血的手，拍了拍宋燕回干净的脸蛋。
温热的，是之前还叫着他师兄的青年的鲜血。
宋燕回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真是个高高在上的大少爷呢。”苏昌河无视宋燕回嫉恨的目光，嘲讽道。
慕雨墨叹息一声，眼里带着些许怜悯，但揪住那些哀求的长老弟子，拔剑砍人的速度却一点都不慢。
朱水云打开了风灵月影，整个无双城被夷为平地，这种行为被系统认定为宣战，自动进入了军事战斗的界面。
所以它有一个很好用的功能被激活了，每个人按照阵营，分成了绿色的自己人，黄色的第三方，和红色的无双城阵营的人。
她只要盯着地图，看见有小红点想要逃跑的时候，指挥自己的下属，将他们抓回来宰了，就好了。保证每一个都是敌人，一个错漏都没有。
“救命！”总有些人不死心。
“我和宋燕回无关啊！”
“求求你！饶了我吧！”
“我指认，他就是伺候宋燕回的剑童！能不能饶我一命！”
无数人挣扎哭喊，甚至开始诅咒记恨宋燕回。
这些话更像是一把把刀子，将本来麻木的靶子戳得稀烂。
“你个，毒妇！恃强凌弱！胡作非为！来日必有报应！我是不会……绝不会屈服的！”宋燕回死死盯着眼前的人影，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干涩开裂。
朱水云却笑了，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宋大侠？看，杀人的毕竟是我的下属，你可以放过他们一命吗？”
宋燕回的脸色铁青，喉头咯咯作响，眼珠不安地滚动。
“漂亮话谁都会说，你若是真的仁义，知道真相的时候，就该直接拔剑自刎，用一死替你师父赎罪，回报他的养育之恩。”朱水云笑了一声，不再看宋燕回。
如此，骚乱声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也有人想反抗，但通通被朱水云一人一掌，拍在地上成了扁片。
朱水云不知道看了多久热闹，她以为宋燕回已经彻底疯了，却听身后传来一个犹犹豫豫的声音。
脸色灰白的宋燕回，话语里充满了认命和无奈：“我若是自尽当场，你能不能放过其他人，留师父一命？”
朱水云噎住了，她佩服他。
她只觉得再和他多说一句，便是污了自己的耳朵。
朱水云转头，对苏昌河稀奇道：“正常人听见我说的那番话，看见因为自己死了这么多人，该愧疚不已，崩溃发疯，活不下去，直接一头撞死。”
“他还有心思来谈条件，不是愚孝蠢笨如猪，就是心有算计。”
“不愧是，心智坚强的习武者啊。”
她对苏昌河道：“直接送他往生吧。”
这糟心的玩意儿，多留一秒都是她有毛病。
“好嘞！”早就等不及的苏昌河语调轻快，他刚刚最欢快，还特意拉着苏暮雨满场撒欢，让他指出来哪个脸比较熟悉，看起来像是当初给无剑城找麻烦的人。
苏昌河有些可惜地耸了耸肩：“我其实还是觉得您之前的主意更好呢。”
“不行，我忍不了了。”
这是宋燕回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晚上十点大概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