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对不住、对不住，去田里看了一下，有才你要招呼好啊！”
沙永红见鲁求英进来，悄悄从人群里钻出，伸手拽了一把岑济的袖子，又给他拉了出去。
岑济很纳闷，怎么沙书记总喜欢拽自己袖子，可别让其他同志们误会了，自己还是要结婚的！
“不好了！”
“怎么不好了？”
“倪县长不高兴了！”
“啊？是美国佬说话不算话，不想下订单了？”
岑济心里一咯噔，可不兴玩这套啊！这外贸订单本来就是一件锦上添花的好事。
就算没有外贸订单，跃进大队也能过得好好的，可坏就坏在，前面的牛皮吹得太大。
借着外贸的名义，钢筋给了、服装厂批了，到最后要是搞不成，那跃进大队可是要把人全给得罪完了！
“那倒不是，下订单是肯定的，那个女的已经答应了！”沙永红一摆手，接着往岑济面前一伸手：“搞根烟来抽！”
岑济白了他一眼，这老东西，还学会找我爆金币了，不情不愿地掏了包红梅出来。
“那是为什么呢？倪书记中午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啊！你不是跟他们在一个桌吗？”
“咝！”沙永红来了个大回龙，长呼一口气：“倪书记嫌他们订的少了！”
过分了啊！这外国人也不是傻子啊，第一次做生意哪有下大价钱的，总得细水长流才好啊！
“那他们要定多少？”
“一万美元！”
咦，那是有点少啊，岑济记得信上写的是最起码一万起，最高能到三万五的，怎么就搞一万，抠抠搜搜的。
“害！还不是那个假洋鬼子，就那个男的，说什么美元金贵，一万能抵五六万！”
我屮，皈依者狂热吗这不是？
黄忠光的这种行为，让岑济联想到十几年后的珠三角地区工厂乱象。
一开始外资来建厂，开的工资条件待遇都挺丰厚，可是总有那些为了在洋主子面前显摆的狗腿子。
为了显得自己多能干，多能替主子们省钱，对工人们的待遇一削再削。
“五百？三百他们都要抢着干，他们还得谢咱呢！”
而新上任的狗腿子为了出成绩，最快最简单的方法，还是继续“降本增效”，洋大人们自然乐见其成。
反正都是你们中国人自己搞的，到时候工人怨气大了，把这些狗推出去做挡箭牌就是。
反正两条腿的人多的是，两条腿的人想当狗的更是数不胜数，还在乎这些？
这个黄忠光，自己还没干上正米字旗的包衣呢，倒是先想着来敲自己老乡的竹杠了！
岑济心里怒不可遏，但是却丝毫没有办法，眼下洋人确实厉害，自己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瓜子厂办公室里，倪修平脸色很差，他本想直接跟杰奎琳继续商议下金额，毕竟自己急等着外汇，去填省里那批设备的账。
可这个黄忠光着实可恨，咬死了一万美金不松口，还是符书记说的对，美国佬不可恨。
最可恨的是那些披着中国人的皮，却甘心当美国人脚边一条狗的狗汉奸！
“杰奎琳小姐，数额大一些，也方便我们扩大生产，继续为贵方提供优质产品呀！”
“你们这就是农村小作坊，别以为我不知道，什么厂子，一台机器都没有，全是手工！”
黄忠光言辞犀利，一句话就戳中了跃进瓜子厂的要害，他说的确实对，目前瓜子厂的确只是个作坊。
放完狠话，黄忠光转头看向杰奎琳，又换上了一副谄媚的表情：“琳琳，你放心好了，我一定替咱爹地省下这笔钱来！”
杰奎琳看着黄忠光的模样，心里竟有些甜蜜。
她作为一个地道的Abc，虽然因为父亲重视教育，从小就在私立学校就读。
但学校里却都是些小白男，对黄种人有天生的歧视，白皮女就更不用说，只知道打扮卖骚搞交际。
她这种一心学习的人，始终无法融入其他人的圈子，一被打压排挤，直到遇见黄忠光。
这个男人始终把自己摆在第一位，宁愿自己受苦受累，也要给自己照顾的服服帖帖，所以她是打心底里的信赖这个大陆来的男人。
自己只要记得父亲交代的话：
钱捏伓手头，只只伲囝就任汝搓圆捏扁！
（把钱捏在手上，这个小子就任你捏圆搓扁！）
江城外办的陈主任这时候出来打圆场：“哎呀，倪县长，外商也是第一次来嘛，一万美金也是大交易了，以后长长久久做生意也好得很！”
陈主任这次的任务很简单，只要外商有投资，那他的任务就算完成，至于投资多少，自然是多多益善。
反正到时候自己把结果往季书记那一汇报，功劳铁定是自己的。
黄忠光看着眼前的陈主任，只是微笑不语，面上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一个县的县长，竟然在自己面前轻声细语、卑躬屈膝！这放到以前，自己敢想吗？
可现在自己抱上了美国人的大腿，就已经能这样摆谱，要是自己拿到美国绿卡，那还不得上天喽哇！
一想到这里，黄忠光胸前就开始起起伏伏，脸上浮现出兴奋的红晕。
“美国人最讲信誉，一分钱一分货，这瓜子我看还得好好检验一下才是，可不能糊弄我们！”黄忠光翘着二郎腿，继续唾沫横飞。
“我们大队的瓜子是最好的，江城人谁不知道，你这是污蔑，我要批评你！”
正当倪修平一行人无计可施的时候，一声娇喝打破了现场的寂静。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个小姑娘红着脸，气鼓鼓的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黄忠光。
正是来看热闹的邱慧娟！
岑济一听，心里叫苦不迭：完犊子了，我滴小姑奶奶，你怎么这个时候来插一嘴呢！
哪怕这狗汉奸买的少，那也算是买了啊，咱老百姓只要在旁边看热闹就好，干嘛要批评他呢？
批评是对同志们的，对这种狗东西，只有使用武器进行批判才行！
可现在大家还用的着他，把他批判了，那这生意一泡汤，跃进大队就完蛋啦！
黄忠光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差了，自己好不容易装了波大的，连书记都要给我敬酒，县长都给我开车门。
你一个黄毛丫头，凭什么对我指指点点，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是不知道美国人的厉害！
黄忠光坐直了身子，右手举起，正要往桌上一拍开始发作，却又突然生生收住，脸上换了一副无辜可怜的表情。
这又是为何？
原来杰奎琳见了邱慧娟伸手怒斥后，竟不怒反喜，起身走到了邱慧娟身边。
“妹妹，你的ring好漂亮，diamond好大！”
翻译一下就是：
集美，你的戒指好闪啊，简直戳到我的心巴上了！
在场众人完全傻眼，这女人之间的交流完全就是另一个维度的事。
杨佳也愣住，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只是看着倪修平，倪修平则回瞪了一眼，看向沙永红。
沙永红感受到倪修平灼热的目光，瞬间扭头对准了岑济，鲁求英、周有才等人也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岑济。
玛德，所有人都向我看齐，我有个事情要宣布：
我是—
这小姑娘的未婚夫，有什么事冲我来好了！
“可以看看吗？”杰奎琳捧着邱慧娟的手，目光一刻也挪不开步子。
女人嘛，就像是山洞里睡着的恶龙，对这些亮闪闪的东西天生没有什么抵抗力。
邱慧娟也很懵逼，本来她以为会看到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没想到来的竟然也是黑头发、黄皮肤、一口普通话的黄种人。
好嘛，同文同种走到一起也算是缘分，可没想到这个假洋鬼子竟然对自己的家乡百般刁难，还污蔑社员们的劳动成果。
实在是忍不下这口气，平日里在学校上课，学生们都对自己尊敬得很，哪里看的下去这种人。
不过岑济觉得，邱慧娟肯定是受了学校新老师丁小曼的影响，爆脾气会传染的！
没想到这个女的不仅不生气，反而对自己手上的戒指很感兴趣，这下邱慧娟可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岑济一下子被这么多人看着，不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好像有点不太合适。
“那个、额、娟儿，你就让杰奎琳小姐看看吧！”岑济用手扶了一把邱慧娟，手上稍稍用力，让她安心。
“叫我琳琳就好！”杰奎琳很开心，接过戒指后不住把玩，对着阳光看钻石的火彩。
真不是吹，现在这个年代还真没有这种切工和纯净度的钻石，几十年工业体系发展的结晶，拿下这个美籍华裔实在不要太轻松。
“道森，这个戒指比我们在中环看到的那款还要好看！”杰奎琳语气里露出难以掩饰的欣喜。
“咳咳！这是我们岑校长家祖传的宝贝！”周有才后背挨了鲁求英一肘子，不得不站出来发声：“是给邱老师订婚下的聘礼！”
杰奎琳听后，神情有些失落，将戒指还回去后，坐回了黄忠光身边。
“额，杰奎琳小姐，你看这订单--”
“道森对这里的情况很熟悉，我非常信任他！”杰奎琳挽上黄忠光的胳膊，朝倪修平莞尔一笑。
“好、好！黄、道森先生，我们县平谭公社的扫帚生产也很有名，不如我们去那里看看？”
江城外办的陈主任也连连点头，炒热气氛：“对对！平谭扫帚可有名啊！经久耐用，我家里就有一把，还是我老婆陪嫁带过来的！”
倪修平恰到好处地点到即止，平谭公社的钱国昌早就跟他汇报过几次，他也想跟着蹭一蹭外贸的光。
刚好借此机会，带着外宾去那里转转，说不定捎带手也能创个汇啥的。
等杰奎琳等人上了车，倪修平站在车旁把杨佳喊了过来：“杨县长，我交给你个任务！”
车队扬长而去，一阵烟尘过去，路边却留下了两个人，正是杨佳和靳秘书。
“杨县长，这我可做不了主啊！”
岑济一听杨佳说完，心里就有些气，又好气又好笑。
凭什么让我把戒指贡献出来？
“这是为了县里工业的发展，为了集体的荣誉，为了--”
“杨县长，那戒指我都给出去了，总不好让我再要回来吧？”
而且光凭你一张嘴说，我的钻戒难道是大风刮来的？
“要顾全大局啊，咱老百姓要替国家想—”
我不xia岗谁上岗？一听这话岑济就来气，顾全大局，那这个大局里肯定没有自己。
“杨县长，这一万美金也不少了，换大团结也能换几千张吧？”鲁求英这时候也开口劝解。
跃进大队的人心思比较简单，都是赚钱嘛，一万也是赚，两万也是赚，为什么非要分个赚多赚少呢？
杨佳懒得跟这些人解释借外汇、设备换新的事，他现在的目标只有一个，也就是倪修平给他留下的任务：
把戒指搞到手！
倪修平自然有他的打算，他当然知道杰奎琳喜欢这戒指，在场的人不瞎就都能看出来。
他也知道，自己主动提出来用戒指做交换，肯定不如对方先提出来。
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两个外宾留住，等着他们自己提，他有把握，他们一定会提的。
而自己必须要在此之前做好准备，成熟的郑智家从来不会嫌手里牌多。
与其等对方先提出来，自己再去要戒指，不如先把戒指要过来以逸待劳。
杨佳觉得自己像风箱里的老鼠，一头是强硬的倪修平，一头是不松口的岑济。
老百姓的东西凭什么给出来？异想天开！
他也在等，等倪修平放话，开出足够好的条件，他在拿着条件去找沙永红、去找鲁求英、去找岑济。
再有，这个小姑娘，自己记着好像还有个在公社初中教书的父亲，听说一直想进城？
而自己要做的，就是等，等吧，总有人沉不住气的！
黄忠光呢？他也在等，等什么？既在等陵谷县的人主动过来示好，也在等杰奎琳开口央求。
他自己是个穷光蛋，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其中发挥一点作用，展现出自己的能力和价值。
虽然他这种行为在岑济看来，完全就是一种奇怪的物品，比如说—搅屎棍？
所有人都在等，只有邱慧娟在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