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饥饿营销
随着跃进大队服装展销会的临近，岑济也终于是搞明白吕小兰和仇玉和肚子里装的是什么坏水。
这两人一早就知道李小嘴会自己在家做衣服往外卖，可手长在别人身上，他们也没法不让他做。
那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大规模工业化生产压低单价，从根本上杀死比赛。
果不其然，李小嘴自打服装厂批文下来后，就一门心思在家做“跃进衫”。
夹克工装布料稀缺，李小嘴没那个路子搞布料，厂里的料子都被锁的死死的，只有吕小兰有钥匙。
再加上天渐渐热起来，厚夹克也穿不上，做工简单、布料轻薄的“跃进衫”就成了他的仿制首选。
别的不说，李小嘴手艺那是没的说，一台脚踩缝纫机被他使得格外顺溜，针脚包边的工艺一点不比跃进服装厂的差。
而价格嘛，自然也是比较容易打听，毕竟公社里已经有不少人在他那买了。
自带布料只收加工费三块，包布料六块二角钱。
要说价格，还真不便宜，一身的确良的衬衫，化纤布的料子，用料七尺五，成本也就四块多。
这“跃进衫”是棉布的料子，既不挺括也不扎实，还得收六块二，这李小嘴是穷疯了吧？
可万万没想到，跃进服装厂的人大大低估了广大群众追求时髦、渴望潮流的心态。
别说六块二了，就是七块他们也要买，订单多的李小嘴把脚都快踩抽筋了。
岑济为此专门采访了偷摸来买“跃进衫”的左青峰，想借此了解下这种心态的产生原因。
“有个屁原因，出去看电影，别人都穿的白衬衫、绿长裤，我穿一身新样式的衣服，有领有袖还有型，谁还能比过我？”
“那你为什么要买两件，一件洗一件穿吗？”
“害！电影看完，把另一件再送给小姑娘，两人穿一样的多攒劲，在马路上骑自行车，不知道要馋死多少人！”
好嘛，要论装比还得是你啊！
在仇玉和的建议下，展销会前几天，跃进服装厂向市场少量投放了一部分新款“跃进衫”，一时间在市场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不明真相的群众们对此议论纷纷，特别是那些公社的干部、工厂的工人、学校的教师，还有搞对象的男女，都开始比较起两种款式的“跃进衫”。
一方认为有“人”字标的跃进衫更加规整，料子熨烫都很到位，衣领也更笔挺。
另一方则认为没有标的跃进衫尺寸合身，还能定制，针脚处理的好，穿身上不磨皮肤。
而一切争论的终点，终于在五月二十五日这一天到来了。
太阳的热力被厚厚的云层阻隔，上午是个阴天，但却不见下雨的迹象。
鲁求英为了保险起见，暂停了华龙路的建设，反正现在进度相当喜人。
跃进大队境内路面已经基本完成铺设，还剩下最后几百米，箭楼大队也出了不少人力，给跃进大队减轻了一定负担。
几只杂色的鸟，在草间蹦跶，不时飞上树梢叽叽喳喳地聒噪。
芙蓉生产队路口确实一派热闹喧天的场面，与往常的情况不同，今天的路口人比车多，几乎要把路站满。
大前天，吕小兰已经请罗大右写了告示，又请丁小曼使彩笔画了几幅简图，颇为形象。
最后用糯米糊把大纸粘在案板上做成了告示牌，往路口这么一插。
嘿！活脱脱的广告牌，一时间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观看，拉砖的、买瓜子的都挺感兴趣。
买瓜子的更是兴奋不已，有些人更是找周有才讲起了价：捞翔，俺不要这送的衣服，能给我瓜子便宜点行不？
周有才则是气得胡子直翘，把门一关：爱买不买！
“小林呐，你在这儿多呆几天，最少把这展销会给看完再走嘛！”
“不了、不了，支书给我的日子都有定数，我得尽快赶回去，不然他以为我在路上出了什么事。”
林爱红背着大包站在路口，鲁求英和岑济在他身边站着，手里也拎着几样小包。
这几天，鲁求英很是热情地接待了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在得知南街村也在经历分包土地的过程时，鲁求英非常坚定地支持他们继续走集体道路。
“只有把社员们团结起来，才能集中力量办大事，才能让穷人真正过上好日子！”
“这队集体好不容易才建起来，可不能又反回去搞小生产，那就是开倒车！”
“你看看我们的拖拉机、我们的收割机、插秧机，还有这红火的三个厂子，这都是集体的力量，光靠个人是办不到的啊！”
鲁求英很是动情，紧握住林爱红的手不住地摇晃，似乎要把心里话都掏给他听。
“你要记住，跟王支书讲，这不是分不分田的事，这是斗争，是坚决保卫集体经济的阶级斗争！”
林爱红郑重地点点头，岑济把大队给他准备的东西都搬上卡车，司机是从临泉那边过来的，答应捎带一程。
以防万一，鲁求英还是到公社给林爱红开了证明，免得在路上遇到检查说不清楚。
“林爱红同志，鲁书记已经讲得很全面了，我没别的说的，请转告王书记，不要急，群众是能分得清好赖的，我们只要坚定地走自己的路就好！”
岑济也写了一封信，里面是自己在脑子里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办法，办窑厂、面粉厂，大力发展集体企业。
当然也没忘了最重要的一条，那就是方便食品加工，南街村地理条件得天独厚。
地处小麦产区，最不缺的就是粮食原材料，只要深耕农产品深加工这一条路子，不怕日子不好过！
“这几包面不是让你在路上吃的，你们带回去好好研究，争取早日搞出来咱们中国人自己的方便面！”
岑济不知道方便面是什么时候生产的，但肯定不是现在各地流行的“鸡蛋面”，康师傅那种带酱包的方便面还没有在市面上见过。
陵谷本地市面上流通的都是那种死硬的面饼，开水泡不烂，煮起来香味也不足，跟后世的方便面还是差得远了。
因此岑济从自己为数不多的库存里，捡了几袋方便面出来，拆去包装，料包也都倒出来，用保温盒包着交给了林爱红。
什么？为什么不留着自己研发？
开什么玩笑？陵谷本地主种水稻，离小麦原产地太远了，天然上就处于劣势。
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给南街村指个方向也是好的，说不定以后双方还能结个对子。
万一哪天自己这边干不下去了，还能指望河南捞翔看在今日的情面上，拉自己一把不是？
“鲁书记，岑校长，你们回吧，我一回队里，就跟王书记汇报！”
鲁求英和岑济站在路边，望着卡车渐渐西行，过了好久，鲁求英深出一口气，一拍屁股：“走，咱们去看看我们自个的服装展销会！”
原本岑济说办个发布会，结果直接被鲁求英和吕小兰否了，一问原因，二人则是异口同声。
“发布会？我们乡里人文化不多，他们还以为来了就发布料呢！到时候还不得把我们给吃了？”
现在芙蓉生产队里已经人满为患，以往大家都聚在瓜子厂门口，今天却都往队里跑，人群都围在桂枝大嫂家门口。
三根长竹竿高高挂起，从上到下平平的挂了三排跃进衫，一排一个颜色，从上到下分别是白、蓝、灰，颇具时代特色。
是的，服装展销会上，绝大多数位置都只展出了这一种衣服，在最底下又摆了几件工装夹克，算是撑撑场面。
吕小兰本来想让姑娘们多做几个样式，不过一来布料款式单一，想做也做不出来。
二来厂里的大师傅李小嘴最近归心似箭，一门心思在家自己做生意，在厂里是半刻钟都不想多待，自然也是没辙。
不过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李小嘴倒是准时出现，他对厂里的事门清，姑娘们手艺也就那样。
他关注的事情就一样：价格！
在裁缝这一行干了这么久，他也基本能摸出大概成本，自信厂里的价格不会比自己高多少。
厂里还是用电缝纫机哩，光电费都得不少，怎么跟自己比？
“我说吕厂长，到底什么时候对外卖衣裳啊！”一个瓜子商贩站在院门口吆喝。
“就是啊，我们都是外地的，赶时间呐！”
“你们外地的急什么，我们本地的还没买上呢！”
“哎，我看槐木塘那个李师傅不是也在卖这衣服？”
“不是卖、不是卖，是定做，别把李师傅害了！”
“对对对！是定做，定做！”
在一旁帮着抬衣服的李小嘴一哆嗦，这到底是哪个嘴上不把门的，净在这瞎嚼蛆！
自己口袋里才存下几个钱，就要被他们害死！
眼看着人群越聚越多，院门处充当闸口的小门都快支撑不住了。
吕小兰整理了一下衣服，上身是一件淡蓝色的跃进衫，下身是一条灰色的工装裤，脚踩千层底的布鞋，看着既精神又干练。
站在门后朝外面看了一眼，乖乖，怕不是有几百人，真是田里长着水稻，不然田里都得站满。
仇玉和从外面开门进来：“厂长，差不多了，我看外面像是要变天的样子，得抓紧时间了！”
吕小兰咽了口唾沫，双手往下拽了拽跃进衫的下摆，头一抬，甩了一下齐耳短发，大步迈了出去。
“嘿！支书，你看吕厂长今天可真青丝（方言，意为漂亮）！”岑济笑着捣了一下鲁求英。
“哈哈！小兰子就是脾气暴了点，我就怕她跟人起冲突，咦，今天怎么保卫科没来人？”鲁求英在人群里扭头看了一下。
两人正说话间，吕小兰已经走到那几根竹竿前面，竹竿下面摆着一张长榻板，约莫三寸来高，就像是个简易舞台。
嘿，你还真别说，吕小兰这身打扮还真有几分女版雨田军儿的样子！
“同志们！乡亲们！各位远道而来的朋友们！”吕小兰手里抓着个白铁喇叭，大声招呼。
“我们跃进服装厂，是在万安公社、跃进大队的支持和鼓励下，成功创办的社队企业。”
“我们厂自成立以来……”
“我们厂设备先进，工人技术高超……”
岑济在下面一听，顿觉头大，这吕小兰平时没看出来，这一套水词儿说的还挺溜。
可就有一点不好，说了四五分钟，愣是没说到点子上，大家是来听你发布产品的，不是来听你讲心路历程的。
大家不要误会，自己没有一点影射某位品牌创始人开发布会的想法！
我绝对不会糊弄粉丝的糊弄！
岑济心里有些不满，因为自己给吕小兰写的产品解说词，她还没念到！
“快说价格啊！”
“到底卖多少钱呐！”
“就是！废话恁多！”
“唉马！这大热天就听你在这拉风箱嘞！”
人群一阵骚动，吕小兰脸色有些尴尬，看了一眼身旁分列左右的仇玉和、李小嘴，小腿有些发抖。
昨天岑校长是给自己写了满满一张纸的演讲词来着，说是只要念出来就能大麦。
可这今天上台来这么一下子，竟然什么都忘光了！这可如何是好？
吕小兰一咬牙，不管了，把铁皮喇叭往仇玉和手里一塞，伸手从身后的竹竿上摘了一件跃进衫下来，蹭蹭两步走到人群前面。
“大伙看，这就是跃进衫，咱们跃进大队自己设计、自己生产的独家产品！”
“这个人字标是绣上去的！”吕小兰把衣服在围观群众面前缓缓展示。
“哟！还真是！”
“乖乖！那得花多少功夫！”
“光线就不少钱嘞！”
见人群的注意力被自己吸引，吕小兰信心倍增，接着又翻出领口，露出尺码标来。
“我们的衣服都是统一制作，一个码子的衣服大小都是一样！”吕小兰又拿来一件衣服，一手一件在众人面前踱步展示。
靠里的群众伸长了脖子观察，之后纷纷赞叹。
“果然是服装厂，真是大小一样！”
“分毫不差，这尺码做的准！”
“正规厂子就是不一样，电动缝纫机还是好啊！”
吕小兰把衣服放回竹竿上，接着举起铁皮喇叭：“同志们，我们厂子现在接受单位批发，一百件起批！”
“我们的厂子也对外零卖，目前只在跃进大队代销店零卖！”吕小兰手指着桂枝大嫂家门口的木牌。
局势渐渐偏离了岑济的预料，这吕小兰完全不按套路出牌，自己给她写的词是一句没用上啊！
“那么大家肯定要问了，这么一件做工精巧、款式新颖、用料厚实的跃进衫要卖多少钱呢？”
仇玉和听到吕小兰的话，心知不妙，这厂长不按套路来，赶紧把手里的衣服往李小嘴怀里一塞，转身冲进屋里。
吕小兰话音未落，人群已经开始起哄。
“十块钱吧！”
“十一块钱估计！”
“去抢钱哦，这么点料子，最多八块！”
“不能吧？槐木塘的李小嘴那里卖、啊、做就六块二！”
吕小兰满意地看着人群的反应，面带微笑，转头一看，仇玉和已经拿着白纸牌出来了。
等仇玉和站到场中央，吕小兰一拍手，仇玉和把白纸牌翻过来往头顶一举，上面用毛笔写着：
九块八！
牌子一亮，场下倒吸凉气的声音响成一片。
李小嘴更是轻呼一口气，看来这生意自己还能做得，面上更是露出得意的笑来。
“同志们！”吕小兰看到场下大多数人的反应后，脸上笑意更盛。
“九块八这个价格，是我们厂里会计算出来的价格，卖这个价格我们能小赚一点，勉强能够维持厂子的运营！”
“但是我们请示了大队领导，领导指示，我们服装厂是为广大社员服务的，九块八这个价格绝对不能接受！”
“对！”
“没错！”
“太贵了、太贵了！”
场下的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岑济也跟着起哄：“便宜点！便宜点！”
渐渐地，场内的声音有节奏地统一起来：
降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