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楼盯着眼前人发了会儿怔，忽然眼睛一亮，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似的，鼻尖微微皱起，语气里带着几分耍赖般的孩子气：“你叫什么？”
“阿福。”那人答得乖巧，睫毛垂着，像只受惊后乖乖待着的小野兽。
重楼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锦袍上沾的尘土，明明是自己先寻衅，却梗着脖子涨红了脸，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你胜之不武！我今天头晕得厉害，身体差到极点，你这是趁人之危欺负人！有本事……有本事跟我来场公平较量？”
阿福歪着头看他，眼神干净得像汪清泉，懵懂地眨巴眨巴眼：“较量？”他上下打量着重楼，像在评估什么物件，末了慢吞吞道，“你弱。我不想跟你较量。”
“你——！”重楼气得额角青筋跳了跳，差点没背过气去，手往腰上一叉，活像只炸毛的公鸡，“我弱？我哪里弱了？！”
正待发作，阿福忽然眼睛一亮，问了一句。
“芙儿？”
见重楼没反应，又往前凑了半步，追问时眼里闪着细碎的光，“哥哥，你认识芙儿？”
重楼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故意使劲揉了揉脑袋，手指把发髻都搅得乱了些，歪着头装出绞尽脑汁的模样。
“芙儿？哦……认识啊！”他拖长了调子，眼角余光却紧紧盯着对方的反应。
“那你带我去找她！”
阿福立刻往前一步，双手不自觉攥成拳头，脚尖都踮了踮，眼里的雀跃几乎要溢出来。
重楼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两圈，嘴角悄悄勾起一抹计谋得逞的笑，却故意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循循善诱：“行啊，我带你找她。不过她性子怪，你得跟着我！”
阿福哪里听得出弦外之音，立刻重重点头，像只被牵住引线的木偶，兴高采烈地跟着走。
路过矮树丛时重楼差点被绊倒，亏得阿福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当然，拉完就立刻甩开，仿佛碰了什么烫手的东西。
重楼感觉，这种被嫌弃的感觉好熟悉啊，他和穆北驰从小一起长大，儿时的穆北驰就是这样。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老远，身后西凉大营的旗帜渐渐缩成个小点。
刚踏入树林，落叶在脚下发出沙沙轻响，阿福忽然脚步一顿，耳朵像警觉的小兽般抖了抖，猛地回头看向身后。
可重楼早已跑出老远，藏在一棵粗树后朝手下打了个手势。
霎时间，“咻咻”几声锐响，冷箭从四面八方的枝叶间射来！
阿福却像早有预判，身体灵活得像条鱼，左躲右闪间竟避开了大半箭矢。
“砰——哐啷！”
一声闷响混着木板断裂的脆响，他终究踩中了陷阱机关，整个人坠进了预先挖好的深坑。
重楼立刻从树后颠颠跑出来，双手叉腰站在坑边，笑得前仰后合，声音里满是得意：“哈哈！你个大傻子！中圈套了吧？来人！把他给绑了！”
话音未落，几个手下便捧着迷烟囊围上来，扯掉引线将烟雾往坑里一送。
不过片刻，坑里的挣扎声便弱了下去。重楼探头看了眼，见那人已经软倒在地，这才满意地哼了声。
“去，把那只大铁笼抬来！”他拍了拍手，语气里带着点报复的快意。
说起来也是好笑，那铁笼本是他特意为周若芙准备的，结果前几日阴差阳错，反倒把自己关进去吃了顿苦头，如今倒成了困住穆北驰的利器。
重楼亲自盯着手下把迷迷糊糊醒来的阿福扔进铁笼，“哐当”一声锁上铁门。
阿福大概还没完全清醒，迷迷糊糊地晃了晃脑袋，等看清眼前的情形，立刻鼓着腮帮子，脸颊气得通红，死死瞪着重楼。
“你骗人！你这个坏蛋！”
铁笼的栏杆被日光晒得发烫，又在阴影里透着冰冷。
阿福的发丝被刚才的挣扎搅得更乱，几缕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抬头望过来时，眼里的怒意渐渐褪去，又蒙上了一层懵懂的薄雾，像迷路的孩子般无措。
重楼立在笼外，月白锦袍上的流云暗纹被树影晃得明明灭灭，腰间玉带勾着玉佩，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撞出细碎声响。
他指尖捏着串刚从路边摘的葡萄，紫珠饱满得快要滴出水来，拇指食指轻轻一捻，一颗葡萄便带着抛物线飞出去，“啪”地打在阿福面前的栏杆上，又弹落到他脚边。
“接着。”
重楼声音里带着促狭的笑意，像逗弄笼中鸟似的扬了扬下巴，指尖又捻起一颗，“哥哥给你葡萄吃，接住了有赏。”
这次阿福反应更快，几乎在葡萄离手的瞬间便微微仰头，嘴唇张成圆形。
“啊呜”一口将葡萄含进嘴里。咬破果肉时，清甜的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淌了点，他浑然不觉，只顾着鼓着腮帮子咀嚼，眼神亮晶晶的，像得到糖果的孩子，又像被喂饱了便心满意足的小狗。
重楼先是“噗嗤”笑出声，指尖捏着葡萄藤的力道却猛地收紧，藤枝勒得指腹发疼。
可那笑声没持续几息便咽了回去，眼底的戏谑像被风吹散的雾，渐渐淡了，反倒浮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涩。
他垂着眼帘，看着笼里人用手背胡乱抹了把嘴角的汁水，忽然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扎了一下，有点痒，有些疼。
他做这一切，不过是想试试穆北驰是不是真傻了。
那个曾经与他唇枪舌剑、嬉笑怒骂着长大的少年，那个眼神冷得像淬了冰的男人，那个心思深到能藏下千军万马的男人，如今竟会这样乖乖接住他扔过去的食物……
看来，是真傻了。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重楼又猛地皱紧了眉。指尖那颗葡萄被他捏得变了形，紫色的汁水顺着指缝往下滴。
他抬眼再看笼中，阿福正低头用指甲抠着笼底的木刺，神情专注得有些过分，仿佛那木刺是什么稀世珍宝——那模样，又不像是真的痴傻。
真的是傻了吗？
还是说，这又是穆北驰的把戏？故意装出这副任人拿捏的模样，实则在暗处布着更大的局，等着他掉进去？
重楼捏着蔫了的葡萄串站在笼外，忽然觉得阳光有些刺眼。
他说不清心里那点乱糟糟的情绪，是终于确认对方变傻的怅然若失，还是对这份“傻气”的深深怀疑。
风从树林里穿过去，吹得树叶沙沙响，倒像是在嘲笑他此刻的犹豫不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