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再返回东宫,甫一踏进院落,便察觉到一种不同于风吹草动的微弱声息,像是从暗处悄然蔓延的藤蔓,轻轻回旋在她的耳畔。
她不留痕迹地观察四处,很快就发现了异样的来源。
她脚步微顿:【霜降?】
昏沉的夜色让霜降无法辨认这是她的心声亦或发声,不过这无伤大雅,她如燕般疾掠至地面,与岁星相对而立。
这下,岁星真真切切地呼唤了她的名字:“霜降。”
霜降本不欲多说什么,她只想给岁星留下一个冷峻的眼神,而后与她擦肩而过,但当她看向她,却被她注视人时的姿态所吸引——那既非俯视亦非仰望,仿佛世间万相不过是她眼中浮动的星子。
作为一柄剑,霜降能从三千六百道视线里锁定淬毒的凝视,自然也能敏锐地感知到这样的目光代表着什么。
没有暗箭,亦无杀机。
鬼使神差般,霜降道:“你不该离开这么长时间,这会加剧暴露的风险。”
“多谢提醒,我以后会注意。”岁星道,“今天,我见到了门主,也见到了白露。”
霜降与这二人的关系实在算不上亲近,于她而言,那就像两个悬浮的代号。门主永远藏在垂纱后的身形,白露发间那支滴血似的珊瑚簪——俱是蒙着雾霭的皮影戏。即使她早就知道,她效命的是当朝七皇子。
“你心中有数即可。”霜降面无表情道,“你我二人,就当不相识。”
她的话反倒唤起了岁星的记忆。
被分割的人生,八岁之前,属于流浪的小乞丐,八到十岁,属于索命门的孤儿,十岁再之后,属于清河村的农家女。
当年,原主和年长她两岁的霜降一起被掳入索命门。只因为路途中短暂的相逢和抱团取暖,在这座养蛊般强迫稚子互相残杀的魔窟中,霜降将生锈的短刃一次次捅进同龄人的咽喉,却始终将原主护在身后,甚至不惜以自残为原主铺路,将她送到比自己还高一位的“寒露”位。
对外面的世界仍旧心存渴望的两人从没放弃过追寻自由,蛰伏两年后,她们终于在一个月夜踩着血沼潜逃入山。
她们躲在林中看着火把连成赤红巨蟒游过山脊,捂紧口鼻听着追兵的脚步打破暗色越靠越近,在霜降已决定以身相挡为原主争取逃脱生机时,却忽然被猛力推向火光。
而后,霜降身后响起迅速远去的仓皇脚步,身前面对即刻逼近的重重呼喝。原主以牺牲她而获得了自由,她却被抓回去折磨得九死一生。
刑房里烙铁灼穿肌骨时,霜降仍盯着墙上晃动的铁锁链发怔,那是她最后一次落泪,但绝不是因为皮肉上的痛苦。
若不是她因濒死仍不屈的狠劲得了青眼,她也无命活到现在。
【那样的过往,似乎道歉已显得轻如鸿毛。】岁星观察着霜降,【圈养数年的画眉鸟,羽翼里始终藏着未褪尽的鹰骨。这次,让我帮你逃吧。】
霜降骤然后退,一句未言,玄衣翻卷间,背影已在三丈开外。
一向寂心无情的她,其实不止一次设想过与记忆中那人的重逢。或许,她会毫不犹豫斩下她的头颅,或许,她会将她当做衣摆上微不足道的灰尘一般抹去,但绝不是初见时与性格实在不符的多此一举的恐吓、讥讽与戏弄,也绝不是听见她怀有歉意时心脏止不住的剧烈跳动。
她已经忘记了不冷静的感觉,但现在,她需要冷静冷静。
岁星没有听从霜降的提醒,隔日,她再次出宫,找到了岁朝。
在夺位之事上,她看似暂且和封居晦站在一边,但这并不是她和封怀祯的博弈,而是她和伍叁肆的博弈。
若以故事发生的时间线为轴,那么,云诗所在的世界则为基底,然后,霜降出现,世界进行了第一次拼接,再后,岁朝出现,世界完成了第二次拼接。由于第三个世界中的原主与朝堂牵涉不深,政局的走向便和霜降的世界保持了一致,所以,封怀祯成了最后赢家。
如果他做皇帝是伍叁肆设定的未来,那岁星就不得不给他制造些麻烦了。
我令预定轨道偏折越多,它便越是急于调动一切资源去修正。至于什么是它计算出的未来——岁星想:或许可以从历史中寻求答案。
她可以通过算卜之术推测命运人物短期的行为,至于伍叁肆自己计算出的长期路径,还要靠岁朝这个未来人答疑解惑。
“如果要我说影视剧里的情节,我可以说三天三夜,但是要我说真实的历史——我只是个接受过基础义务教育的理科生。”听闻岁星的来意,岁朝认真思索片刻,而后灵机一动,“你还记得我的交易系统吗?它现在已经进化到2.0版本,每周可自定义一件物品进行交换。等下次刷新,我给你换一套编年体史书吧。”
“是否会占用你的资源?”
“没关系,我没有什么迫切需要的东西。”岁朝道,“而且,我早该换一套史书,这相当于提前知晓未来,物超所值。”
“需要用什么进行交换?”
“一般都是古今硬通货,黄金、珠宝、瓷器之类。”岁朝摇摇头,“你不用管,我已经小有积蓄。”
【我需要尽快改变身无长物的现状,如此,不仅能助力岁朝,也能备不时之需。】
“交换物的事,交给我来解决吧。”
听闻她的心声和回应,岁朝想了想,没有拒绝,她道:“你五天后再来。到时候,我还会给你带另一件礼物。”
如此郑重其事的预告,说明这件礼物非同一般。起码,必须引起重视。
岁星点头:“好,我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