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北京是风萧萧，街头的寥落是依旧。今天，是薛姨的葬礼。
我没有回去，或者说，我不敢回去。
房间里有些清冷，窗台的灰尘堆高了些，小白走过的地板上留下了些许凌乱的毛发。我窝在沙发的角落，咳嗽了三两声，缩紧了脚边的毛毯。
“贾念，该吃药了。”
林伊将药盒打开，七八种药品被她分门别类地放好，然后各自取出几粒放在我的手心，端起一杯热水递给了我。
我微微皱眉，将五颜六色的药片一股脑塞进嘴里，灌了一口水，仰着脖子吞下。
她依偎在我的身边，轻轻揉捏着我的脑袋。
我摸了摸她的耳朵，挤出一个笑容：
“谢谢。”
“医生说了，经常帮你揉捏下会有好处，你放轻松点。”
“嗯......”
我头发剪短了些，足以感受她指腹的温度。满足于女人的肌肤传来的触感，我的目光停在了久未擦拭过的玻璃，透过那些雨后留下的印记，看向了昏沉沉的天空。
忍不住回想，那一声再见过后，留给我的，只有红色的感叹号，还有永远打不通的号码。
倏尔，我有些头晕，调整了一下姿势，紧贴在沙发的靠背上。
“贾念，薛母的事情......我很抱歉。”
许久，林伊小声说道。
我摇摇头，咳嗽了两声，问道：
“不是你的错......另外，我写的悼文邮寄回去了吗？”
“嗯，叔叔已经收到了，应该带去现场了。”
我吐息稍缓，五内怅然，再没说出话来。
门开了，是沐雯回来了。她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对着我们轻轻地说道：
“小姐，贾念，今晚我们吃点炒菜吧？”
“好，听你的。”
我仍在发呆，林伊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到厨房帮忙去了。
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身边的温度散去，依旧是清清淡淡的沙发。我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
自那日住院以来，我感觉身体似乎一天不如一天了。这种感觉让我有些恐惧，甚至在想，是否我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而这余下的时光是我最后的梦呓......
手机响了起来，提醒我最近的手机里总是能收到微信，那一声声的提示音搞得我有些不耐烦。解开屏保，依旧是徐玲玉的消息。点开她的头像，对话框里是她的自拍，照片里的她很美，只是这份美多了些功利与讨好：
“贾念，我今天去了洱海，好漂亮啊！谢谢你的推荐哦~”
“嗯。”
“你不要这么冷淡好不好？对了，你身体怎么样了？”
“就那样吧。”
“林伊呢？”
“做饭。”
徐玲玉那边发了个我懂的表情包给我，我愈发不耐，回道：
“你在大理的话就好好玩，别打扰我。”
“那个，我听说，今天是你那个朋友母亲的葬礼......”
“和你有关系吗？”
“请节哀。”
我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当薛姨病逝的消息以各种方式萦绕在我的耳边，我的愧疚与 愤怒感便硬生生冲破了我的心脏，然后在脑海中驻扎，任由那些过去与现在的炮火将我的伤口撕裂。
愈发晕了些，我睁大眼睛，摘下眼镜抹了把脸，尽量让自己精神一些。
指尖颤抖，我写道：
“人各有命，不是吗？”
“我希望你不要太自责，这种事没有人能做得完美。”
“谢谢。”
话题到这里，我觉得理应结束了。放下手机，我闭上眼睛想要眯一会儿，不想，徐玲玉的微信再次发来：
“贾念，你真的不考虑来川林吗？”
“这次又要拿什么威胁我？”
“不是的！我是真心邀请你来川林。我知道你在依连做的事情，很有魄力，也很有前瞻性，我们公司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我冷笑了一声，写道：
“那甄尹呢？你觉得事到如今我还能和他共事吗？”
“他辞职了，最近会离开。”
“离开？去哪？”
“和你那个朋友去美国。”
我眉头紧锁，心间一颤，脑海中是挥之不去的甄尹与薛凌的样子。可是，再见已经说出口，一切都回不到过去。
我低着头，不想再想那些痛苦的事情，半晌后回道：
“很抱歉，我不感兴趣。”
“你真的没必要这么固执，只要你来，你的一切待遇我会给到最好！更何况，你现在也没有工作不是吗？难道你要一直待业在家吗？”
自嘲般的笑容挂在我的脸上，看着自己日渐麻痹的右手，写道：
“谢谢你的好意，只是，我现在很需要休息，我真的很累......”
“你......你的病这么重吗？”
“还没死，挺好的。”
我写完，再不管她什么消息给我了，直接扔了手机，一步步挪到卧室里躺下，扯过被子盖好，然后再迷迷糊糊中陷入了沉睡......
很久我都没有做过梦了，好的或者坏的，都不再出现于我的梦中。我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下沉，如同溺水的人在黑色的水中挣扎，如麻的海藻缠住了我的四肢，一点点将我拖入只剩下残骸的海底。
醒来竟也花费了我一番精力，林伊在我的耳边呼唤，我听到了她的声音，却无法睁开双眼。她的声音急切了许多，进而有肌肤触碰的感觉。我用力唤醒肢体，终于在猛吸了一口气后，醒了过来。
“贾念，你还好吗？怎么身上这么烫？”
我急促地呼吸着，林伊急切的目光刺痛了我。我握住她的手，笑道：
“我没事，脑瘤的并发症罢了，再吃点药就好了。”
林伊紧咬双唇，扶着我从床上起来，带我来到餐厅，小心翼翼地帮我坐在椅子上，然后端来碗筷放在我的面前：
“吃饭吧。”
我点点头，桌子上的饭菜很丰富，只是我有些食欲不佳，简单吃了几口就没了胃口。
沐雯盛了碗菌汤放在我的面前：
“喝点汤吧，润润肠胃。”
“抱歉，雯姐，我有点吃不下去了。”
沐雯愣了愣，没有再说什么。我想要起身，林伊却按住了我。我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她目光锁定在那碗汤，听不出情绪地说道：
“我喂你，你坐好。”
“可是我......”
不等我说完，林伊端起碗，用勺子盛了一些，轻轻吹了吹，然后慢慢地放在我的嘴边：
“喝吧。”
我皱了皱眉，扭过头去，淡淡地说道：
“我真的喝不下了。”
忽然，她用力掰过我的脑袋，一双红唇便印了上来，顺着她的舌，清淡的菌汤便流进了我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