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方，在车队的微光之下，“墨鱼”跪坐着，一动不动。
“蝈蝈！”猫头鹰飞到了他的边上，绕圈，翻上翻下呼唤他，见没反应，就停在了脑袋上，开启蓝牙，开始下载头盔最后的上传数据，目光逐渐呆滞。
渐渐地，有部分数据回传到蓝孔雀的手环上。
“机体综合保全度92.78％，受损最严重是头部装甲，修复成本大致在10万至15万车菊盾之间浮动，具体数值有待评估。”蓝孔雀飞速输入。
当然，毕竟“墨鱼”和“鹈鹕”一样，也是隶属生物部的，那些加密数据虽然回传回来了，但是蓝孔雀的设备没办法解密。
更糟糕的是，这里是峡谷巷，未加密数据传给那位先生的速度非常缓慢。
他身体机能一切正常，但是却拒绝行动，故而蓝孔雀猜测，“墨鱼”可能出了一些以前所有仿生人都没出现过的特殊状况……
“妹妹，妹妹！”诙笑大哭着，蹦到身体都软成了肉饼，哪怕摊开来，瘫倒在他的胸口，也依然上下晃动着，不遗余力想要让他的心脏跳起来。
“哥哥……”约书娅也爬了回来，握住了他的手，倒了下去，望着他，身体在寒风中变冷。头上的血流到了右眼里，视线都红了一半。
万幸，在诙笑的不懈努力下，别西卜终于被从生死线上拉回来了。
“咳咳！”他先是猛咳，咳出呛在喉咙里的雨水，然后疲惫地呼吸着，眼睛一点点睁开。
“妹妹！”诙笑又哭又笑，脸颊抽动着，最后还是选择嚎啕大哭，眼泪和喷泉一样飙了出来，“你终于醒了的说！”
而在别西卜苏醒的同时，“墨鱼”一度熄灭的头盔再次亮了起来，抬头，雨水自管子上滴下，还吓飞了头上的猫头鹰。
“他拒绝向我提供数据……”
“因为他直接向我发送了。”
言罢，对面那位神通广大的部长就挂断了，不再理会这个小小的，卑微的R40。
不过紧接着，“鹈鹕”的通讯就插了进来。
“你最好告诉我‘墨鱼’发生了什么。”
“他可能有一点小毛病。”
“‘一点小毛病’会让堂堂R58走出‘标本室’专门给你打电话，是吗？”
“问他去吧。”
“哦天呐……啧，你不懂。”
“向您慰问，毕竟‘墨鱼’是您‘感觉可以’的队友，其他军团长在您看来都是‘傻逼’。”
“鹈鹕”曾给自己的“伙伴们”分类，分成狂妄的傻逼，愚钝的傻逼，菜逼的傻逼，傻逼中的傻逼等。最后那个只指“幽浮”，因为他兼具前三者的特征，归在前三者里实在是不足以解心头之恨。
“嚯，那是我随口抱怨的……但其实也差不多。有情报和我说，以后肯定还能合作。”
“了解。”
约书娅勉强地笑了出来，坐起，给哥哥擦脸上的水，然后扶起。
诙笑也来帮忙，从后面把他撑了起来，让他呼吸顺畅一些，还能充当他的小靠枕。
“呜呜呜……”诙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谢谢……你们……”别西卜很虚弱，声音很轻。
骑枪已经变回书本了，书里一点〔仇恨〕都没了。
同样的，妹妹的耳朵和尾巴也一点点缩了回去。
“哥哥没事就好。”
三只小家伙黏在一起，冻得直发抖，鼻涕都快被冻上了，更别提继续战斗了。
高速路上，有几个调查员想下来收人头，但是被蓝孔雀勒令禁止了。
“现在，所有人，不得靠近。”连她的猫头鹰都乖乖飞回来了。
“墨鱼”嗡嗡了几声，伸手，唤回鱼叉，撑着它站了起来，将其插回了背后。
之后，猛捶胸口。
“噗嘶嘶嘶……”外骨骼的气阀开始泄气，他退出了战斗模式。
之后，他甩动脑袋，拍去上面的飞灰，注视着小家伙们，眼前逐渐模糊。
“哄哄……”阴雷滚滚，似乎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一场血淋淋的屠杀。
雨丝不加区分地打上每一个人的脸庞，扎眼，刺骨。
兄妹俩也盯着“墨鱼”，害怕他再做什么，但心中又同时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鼻子很酸，想哭。
相互对视半分钟后，“墨鱼”动了，手伸向颈部外骨骼的连接处，扒拉了二十分钟，最终选择将其暴力拉断，随后摸索到脖颈后面，头盔固定处，将一根直接嵌入脖子，连入机械脊柱的固定锁链拔出，后方赫然出现一个苹果大小的，血淋淋的缺口。
血并不是红色，而是海底两万里那种深蓝色。
“检测到破坏保险装置的行为，武器系统已瘫痪。”冷冰冰的机械音，“请于120秒内进入休眠状态，否则本机将予以销毁。”
“啪。”他一拳重重砸上头盔，随后将那个发声装置拔了出来。
然后，他在锁骨周围摸索，终于找到了头盔和胶衣连接处的铁环，将其拧弯，掰断。
“啪嗒！”铁环被掰断后，内部的循环液“哗啦”一下“掉”了出来，鱼腥味扑面而来。
双手伸入头盔，暴力解除内部的固定装置。
他奋力抓住头盔两侧，拼命拉扯，终于令其松动，一点点拔起，最后，一把扯下。
透过雨丝，朦胧，还有昏暗，他们终于得以窥见他的脸庞。
“唔额……”妹妹呜咽了一声，吸气，憋住了涌到眼睛的激流。
其实，应该早点发现的……
别西卜的眉毛和眼皮都在抽搐，呼吸趋于静音，心跳声也被无底线缩小。
他不明白，脑子里一片空白，无论是这次旅行的经历，还是未来去往大城市的创想，他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们俩仿佛回到了十二年前，回到了他们两个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
那时，他们没有哭，但他哭了。
现在，情况却反过来了。但无论如何，他们依然见面了。
“爸爸……”
“轰隆！”雷霆一闪，但带来的不是骤亮，而是骤暗。
对面，他的容貌变了一些，变得惨白，变得死气沉沉，但他的两个孩子确实给了他一丝难得的血色。
他什么也没说，静静地望着他们，再次按动手里的发声装置。
这一次，它发出的不是机械的勒令声，而是悠扬的两个人合唱的人声，没有伴奏。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孩子们脸颊在颤抖，不忍哭泣，害怕眼泪模糊视野。
“爸爸……”他们想站起来，但是腿已经软掉了。
也就在此刻，他冰冷的脸抽动了一下，然后弯腰，伸出手，从膝盖骨往上挪，一点点挪，在短短几秒内，把这些年来，给孩子们在墙上画线，记录身高的记忆碎片拼凑在一起，最后停在了腰间。
“哈哈……”他抬起嘴角，幸福地微笑着，就像第一眼看到他们时一样。
“滴……”而与此同时，他的胸口，蓝光开始极速闪烁。
“你们，好像……”他甚至流眼泪了，“又长高了一点啊……”
“轰隆！”“嘭！”
雷声爆鸣，将它积攒已久的雨势，在这个刹那全数发泄。
与此同时，凯尔文的身躯被引爆，灰飞烟灭，片甲不留。
蓝色的火焰冲上高空，顶着暴雨往上冲，却还是被压了下来，撞上地面，在爆炸炸出的坑洞里翻滚，攀爬，但终究未能逃出，一点点熄灭。
“爸爸！”约书娅嘶吼着，喊到撕心裂肺，喊到嗓子烧起来。
“爸爸……”别西卜也哭起了鼻子，眼泪在眼眶里颤抖，龇着牙，盯着那些蓝色的火焰。
其实，他们都知道，爸爸早就死了。
但是，死亡并不妨碍他祝他的两个孩子十二岁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