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们从雪山脱离进入这里起，春小片的情况越来越差。
从最开始的昏睡，到现在已经发起了热。
孟璃说，这并不是因为受了凉。
最开始的那一小片春小片，帮助孟璃度过死劫后就一直在她的内宅中待着，所以她对春小片非常熟悉。
从第一个阵法出来，也许是因为处于这个福地中的春小片二号感受到了春小片一号，又或者，感受到了景里，所以与春小片一号与春小片二号彼此融合，成了小孩儿形态。
然而，福地尚未关闭。
孟璃想到自己曾经听到的神仙的只言片语，自然而然地认为春小片与她是一条线的。
与她一条线，那就不会希望所谓“裂缝”的打开。
还有一部分春小片的力量留在了阵眼处，阻挠着裂缝的开启。
现在，随着福地打开，一部分修士的死去，原本闭环的循环被打破，春小片的力量应该快要压制不住了。
这也是他们时间紧迫的原因。
但后巷街的情况也同样重要。
孟璃这样的大佬自死里逃生后便不会给自己留下遗憾，尤其是在这危机潜藏的福地里。
她大方地丢出几只拟瞳匣，驱使其在后巷街几个铺子里都细细转了圈，随后带着景里重新回到主街道，朝着大殿走去。
在路上，他们快速查看了拟瞳匣记录下来的画面。
正如他们想的那样，他们所看见的货架并非铺子的全部，里面还有一个空间，连通往下，还有另外一个更大的空间。
不过如今里面是空的，不知道曾经用来做什么。
胭脂罐子摆在货架上，为什么这里头的东西会消失呢？
景里留了个心眼，暂时将这件事放下。
因为他们已经很快来到了大殿的三道门前。
比起之前在阵法中见到的宫殿，现实中……暂且成为现实中吧，没有了阵法中或“记忆”或“执念”的影响，大殿倒显得没有那么诡异。
虚假的雨幕中，层层拱形宫门形成画卷，将宫殿笼罩其中，古朴神秘的九层大殿与此前的见过景色相同，也是灰黑色的，更添一抹庄严。
如果说阵法中的宫殿给景里的感觉是在邀请着他进入，那么现实中的宫殿则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种感觉却是在告诉景里，里面很危险，但同时也非常重要。
景里没有忽略这种感觉，自从孟璃点出他作为锦鲤精拥有好运这一点，他就开始留意自己突然出现的感觉。
他将自己的感受原原本本地告诉孟璃，孟璃的思考短暂到景里只眨两下眼睛。
“走。”
他们本来就是要寻找阵眼的，孟璃相信小锦鲤的预感。
至于危险……这个福地显然不是什么特别安全的地方，想要离开这个福地，无论如何都会经历危险。
孟璃从不自大于自己的能力，但也不会妄自菲薄。
一路走来，她虽然不至于完全与景里交心，但已经把他纳入到自己人的范围。
因此，她定会在能力范围内护好这条小锦鲤。
若是她都离不开这里，这次进来的人恐怕都只能送命了。
二人脚步不停，很快掠过几道宫门来到了宫殿前。
这一次，路上没有血水，却仍然有哗啦啦的声音。
是那虚假的雨声。
踏上宫殿前的台阶，景里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确定了真的没有血水才能放心。
两种声音本不应该相似，但景里就是觉得类似，这一点也让他感到有些不安。
孟璃贴心地等着景里准备心情，好在景里并没有让她等太久，两次深呼吸后，二人推开了大门。
门后，又是全然不同的世界——
没有阵法中昏暗的、放满傀儡的大殿，也没有被傀儡丝牵引着的幼崽傀儡。
他们好像不是从门外走进，反而像是从门里走出。
该如何解释呢，他们走进了另一个“灵傀仙居”。
刚刚那扇门已经消失不见了，那扇门或许正是「生与死」的界限，他们走进了由死亡带来的“真实”。
门内没有下雨，却也昏暗如夜。
说昏暗，也不准确，每走一段距离，便有惨白的光束落下，照亮一小片区域，很像是现代时路边的大灯。
但这光并非来自什么灯。
只需要微微仰头，便能看见“天空”之中黑压压的根本不是什么云，而是飞在上面的傀儡，那光芒就是从他们的“眼睛”里发出的。
这些傀儡并不是之前见过的任何形态，更像是一种机械，不过脱胎于傀儡。
它们组成无数巨大的圆环，以某种规律旋转着，保证光源一直存在。
但景里确信他们所站之处是平地，傀儡包围的区域并没有那么大，不至于让人分不出自己是在球形的表面还是平坦的地面上。
那么只能说明，他们所在的地面处于圆环的直径上，当圆环沉入地面时，上面的傀儡在做什么呢？
景里有了一个不太好的想法。
他们现在显然是已经踏入了真正的主阵之中，在这个阵法之中，循环小阵应该就在这片土地之下。
或者说，从循环小阵中获取的那些灵魂的力量以及其他力量，就在土地之下。
主阵的机械傀儡，则是靠着这种力量驱动。
而现在，九重循环小阵被景里和陆明光破坏得只剩下一个在支撑。
难怪春小片会越来越虚弱。
输入减少了，输出却没有太大变化。
景里不知道阵法是否会因此崩溃，但所谓“裂缝”很大概率会因此诞生。
从场景幻变开始，孟璃便已经取了三张降低存在感的符纸，一张自己握在手里，剩下的两张塞到景里手中，景里将其中一张放到春小片的衣服里。
进入主阵后，春小片的状态稍有缓解，大概是因为距离自己的另一部分力量更近了。
只是整个崽缩小了一圈，从原本五六岁的小团子变成了三四岁的样子，应该是又分出了一部分自己抗争裂缝。
好歹现在的春小片又能睁开自己的大眼睛了。
“往前走，靠右有一个小巷。”
还能充当导航的作用。
“你认识这里？”
“嗯。”春小片认真地点头，“一部分我一直在这里，往那里走，那里很安全。”
两人脚下步子不停。
随着二人深入，周围逐渐热闹起来。
此时应该是“灵傀仙居”的国民比较悠闲的时候，景里看见了菜市场，不少妇女挎着篮子在讨价还价。
她们的穿着与景里见过的修仙人穿的很不一样。
灵傀仙居坐落在大陆南边，被群山与瘴气阻隔，保留着远古的一些习惯，他们更青睐于在服饰中加入野性与自然的元素。
加上他们与傀儡的羁绊，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挂着些铜饰，其中有一些是单纯的装饰，另一些则是操纵傀儡的法器了。
此外，就像他们在阵外看到的，灵傀仙居已经实现了某种程度的“机械化”，很多场景是靠机械驱动的，人们在很多场景都需要架势机械，也因为此，他们的衣服要么修身，要么宽大易于穿脱，与那些或野性或自然地元素搭配，看着有些与这个时代不符合的奔放和潮流。
暂时并没有人发现景里和孟璃两个外来者，不知道是符箓起了作用，还是他们根本不在一个世界。
二人很快便到了春小片所说的巷子口。
阵法之中的灵傀仙居与阵法外的结构并无太大区别，景里一下子认出了这就是他们查探过的后巷街。
“去胭脂铺旁边等那个老乞丐，小心巫医，他有些不一样。”
春小片再次出言提醒。
孟璃干脆地掏出几件法衣，转过巷子找了个角落让景里和春小片都换上。
这一片地形他们在外面的时候就记住了，现在寻的这个位置刚好是大部分人的死角。
孟璃给的法衣与景里之前隐形衣是差不多的作用，不过孟璃这个要高级很多，并非仅仅通过技术使人在视觉上进行隐形，而是可以将气息、运动带起的变动都弱化的高级法器，甚至连声音都能在一定程度上变小。
当然，如果是与人撞上便另说了。
这种程度的法器，除非是合体期大能，否则无法勘破。
有了这一层保障，二人这才抱着春小片前往胭脂铺。
阵法中的后巷街与外头完全不用，胭脂铺的老板浓妆艳抹，靠在门口晃着帕子，但和后面店铺明显是老鸨的人不同，她一句话不说，仅仅只是站在那里。
被春小片点名的巫医就在胭脂铺对面，他脸上罩着一张麻布，稍稍有风吹过，景里看见了底下满脸的脓疮。
他盘膝而坐，面前摆着一些色泽奇怪的药丸与药汤，这一片小小的空间混杂着药的苦味和胭脂的甜香，让人有些作呕。
景里怕被发现，没有用灵力遮蔽味道，而是用了一张道具卡，范围控制在他们三人前面。
他在想，这后巷街做的更多的显然是男人的生意，那这胭脂铺的地下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很快，他的疑问得到了解答。
几个男人走向了胭脂铺，目标明确得让景里以为他们是要去找铺子老板的麻烦。
但是他们没有，与老板打了个照面，几人便进去了。
孟璃也带上景里和春小片，如一阵风一样跟在后面，进入其中。
货架之后的楼梯并不像他们在阵法外看到的那样大大方方地，需要胭脂铺老板操作某个暗格才能显现。
随着楼梯往下，下面的东西终于露出真面目。
是摆放整齐的傀儡残肢体。
几人已经叽叽咕咕地交流起来，语言晦涩，景里听不大懂，只知道胭脂铺老板一直游刃有余，几个男人到后面偃旗息鼓。
最后，几个男人取走了一条傀儡腿，一条傀儡胳膊，和一块圆珠子，有一颗苹果那么大。
从买圆珠子的男人脸上倒是能看出来它的价值，因为看得出来，男人给钱的时候十分肉疼。
趁着他们交易，孟璃已经带着一大一小先行离开了。
没等孟璃或者景里提问，春小片已经主动解释了一下刚才发生在胭脂铺场景。
很明显，女人表面是在贩卖胭脂，实际上赚钱的货是地下的那些傀儡部件。
“这些傀儡部件都是从军部那边捡回来的残次品，也就是用修士的神魂做燃料的那些傀儡。”
“据说这些部件可以和人很好地结合，以治疗一些肉体上的疾病，或者直接作为人体的一部分，更抗揍。”
“那条腿是用来治疗其中一人的腿疾的，胳膊是用来换的，傀儡之心，就是最后那个圆圆的东西，那人想用它来保命。”
景里恍然大悟。
难怪灵傀仙居人人都会炼制傀儡，这些人却偏偏要来胭脂铺里购买。
将自己的肉身与傀儡的身体结合，这不就是修仙版本的赛博人吗？
景里摇摇头，将脑袋里乱七八糟的联想甩走。
孟璃沉思片刻，道：“这种事，在灵傀仙居很常见？”
春小片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要说常见，这里的人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的外置器械，用以强化自身。”
灵傀仙居在山林里，与外界沟通少，发生冲突的几率自然也少。
这里的人虽然是修士，自身实力却不如外面的人强，他们很多时候都是靠傀儡。
自己弱，傀儡强，为了弥补近战弱点，自然就有人想到用傀儡机械强化自己。
“但要说罕见，这种傀儡。”春小片指了指胭脂铺，说的是这种特殊的，用神魂做燃料的傀儡，“在明面上是禁止流通的，仅此一家。”
“胭脂铺和巫医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关联，但他们是一伙的，因为这种结合只有巫医能做，铺子老板只是提供货源。”
这两人做的是是灰色勾当，巫医有手艺，胭脂铺老板有渠道，一拍即合。
孟璃沉默下来，托着下巴思考着这么久以来获取的所有线索。
这时候，一个肥大的身影摇摇晃晃地从巷子深处走过来。
是乞丐。
前面的老鸨捏着鼻子驱逐他，他也不躲，目光无神地停在胭脂铺面前，啊啊地指着自己的嘴巴。
正在数钱的老板看了他一眼，回到铺子中，不过一会儿又出来，手中多出一个巨大的包裹。
这包裹有老板半个人那么大，在乞丐手里却显得袖珍起来。
乞丐接过，跟得了糖果的小孩儿一样，乐呵呵地跑到了一旁的角落里。
包裹打开，里头赫然是卖相不好的傀儡部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