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木下秀长:别扭！
尾张国，爱知郡，中村。
为了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阿仲忙得脚不沾地。她把小竹辛苦挣来的饭团，家里仅存的那点杂粮，还有阿智和阿旭漫山遍野挖来的春笋与野菜一股脑儿倒进锅里，煮成了一大锅热气腾腾的菜汤。这一锅汤，汇聚了家中能拿得出手的最好东西，木下秀吉带来的郎党们吃得酣畅淋漓，毕竟在这艰难日子里，汤里竟还能有大米的影子，夫复何求？
木下秀吉安置郎党们的住处颇费了一番功夫，等一切妥当，已然到了晚餐时分。此时，他才正式提出要带母亲、弟弟和姐妹离开的想法。要知道，之前刚见面时他随口提的那一嘴，从母亲阿仲到小妹阿旭，谁都没放在心上，只当是他一时兴起的玩笑话。
可谁料，竹阿弥一听这话，瞬间暴跳如雷，脖子上青筋暴起，大声吼道：“小竹是我的儿子，阿仲是我老婆，阿智阿旭是我的女儿，你凭什么要带他们走？”那模样，仿佛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猛兽。
木下秀吉神色冷峻，毫不示弱地回应：“那他们凭什么要跟着你在这受苦？小竹在你竹阿弥身边，能有什么好前程？”他的目光如炬，紧紧盯着竹阿弥。
竹阿弥灌下一大口酒，借着酒劲嚷嚷道：“你就算不叫我爹，那也应该叫我水野昌盛！”
嗯，竹阿弥来自尾张南部的水野氏族，真说起来，也算松平竹千代的超远房亲戚……
竹阿弥接着说道:“怎么不能学好？我教他算数，现在他给中村家算账，分毫不差！”说罢，还得意地打了个酒嗝。
木下秀吉见状，一把夺过竹阿弥手中的酒葫芦，愤怒地斥责：“你自己有本事，为什么不去做工？留小竹在身边教他算数，不过是想让他帮你挣钱罢了！你儿子辛苦做工，你却在这里喝酒享乐，好一个如意算盘！”他越说越激动，声音在屋子里回荡。
紧接着，木下秀吉平复了一下情绪，转身面向母亲阿仲，眼神瞬间柔和下来，满含期待地说：“哦卡桑，跟我走吧。如今我已是木下家的家臣，木下家藏书无数，小竹去了定能饱读诗书，将来必成大器。”
随后，他又把目光投向大姊阿智，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阿智大姊……嘿嘿……你觉得新之助怎么样？”新之助是他带来的郎党里最为强壮的男子，一听这话，阿智顿时羞红了脸，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虽说她长相……说普通有些拉低“普通”这个概念，可这一刻也多了几分动人的韵味，毕竟在泥轰农民们看来，她算好生养的类型……
最后，木下秀吉看向年幼的阿旭，语气坚定而又充满希望：“还有阿旭，她现在还小。哦卡桑，再给我几年时间，我定能进一步出人头地，到时候，一定让阿旭嫁给骏河的武士少爷，风风光光地过上好日子！”他的话语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仿佛美好的生活已然近在咫尺，而且他说的骏河的武士少爷是“庵原五郎”……
对此今川义真表示:我已经有狮女和虎妈了，所以猴妹什么的，还是不要了吧……
……
在骏府，刚跟阿鹤一起把锅之助送到小夜姬那边的松平竹千代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现在傍晚还很冷，你就别逞强了。”阿鹤说着给竹千代套了羽织。
竹千代说道:“也还好，鼻子也不痒，这个喷嚏有些莫名其妙，你也要注意保暖哦……”
……
“日吉丸，我不想离开这里……”木下秀吉的劝说对他母亲阿仲并没有什么效果，因此阿仲拒绝了他。
“为什么？”日吉丸不解。
阿仲不语，只是默默看着门外那杆挂着葫芦的长枪……
日吉丸见此，就知道母亲这边不太好说服了，于是看向小竹:“那小竹你呢？”
小竹并不想要离开母亲，但是他又对大哥说的可以读更多书的生活很是向往——他现在发现算中村家的账时，有那么一两个问题有些难搞了……
看出弟弟的纠结之色，木下秀吉便知道今晚不太可能有什么结论了，于是沉默下来，待几个郎党吃完后，便带着去了安顿他们的地方……
整个屋子寂静了好一会儿，竹阿弥方才起身，收起被扔到一旁的酒葫芦，因为他之前已经喝了大半，酒葫芦里剩下的酒倒是没撒出来。接着他走到独属于他自己的小隔间，拉上了“门”，从声音听起来，他应该是在翻箱倒柜……
阿仲回头看向三个儿女，“阿智、阿旭，收拾碗筷吧，小竹你算账很费脑子，早点睡吧。”
却听得小隔间里传来竹阿弥的声音:“小竹先别睡，进来，我有事情和你谈。”
阿仲松了口气，和两个女儿一起收拾了起来。
竹阿弥的小隔间真的很小，就一个橱柜和一个小桌子，除此以外就只有能容纳两个人坐下的空间，可以说他真的没忘记自己的同朋众身份。橱柜上面摆放着几个不同材质的茶碗，还有几本书，竹阿弥取了一本颇有古意的汉书下来放在了小桌子上，中间还垫了一层布，书的封皮上写着——《九章算术》……
“哆桑？”小竹走进小隔间，跪坐在了竹阿弥的对面，目光被《九章算术》吸引，“阔里哇？”
竹阿弥不再是一幅醉鬼的样子，眼神中反而透出一丝精明，依稀有几分流落中村前，在平手政秀手底下做同朋众的影子，他缓缓说道:“明国传来的书，关于算数的，我这个废物存下来的，除你们外最宝贵的东西……”
“哆桑，你现在拿出来这个，是希望我留在这里吗？这样子我也好继续学习更高深的算术？”小竹问道。
“不，恰恰相反，我希望你带着这本书跟日吉丸走……”竹阿弥说道。
“为什么？”
竹阿弥并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缓缓地讲述起他为何舍弃原本安稳的同朋众身份，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平手政秀家：“唉，此事说来话长啊！我曾犯下一桩大错，对不住平手监物大人。当时鬼迷心窍，竟偷走了他的一本书。那可不是一般的书籍啊，其内容极具价值不说，就连这书本自身也是无比高贵。它乃是自天朝宋国时期流传到平清盛大人手中的珍宝，织田家进献天皇家4000 贯巨资孝敬之后，经由山科大人之手转赠给平手政秀大人的珍贵回礼之一。”
小竹听着父亲的叙述，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那本散发着古朴气息的线装书《九章算术》上，只见他的瞳孔逐渐收缩，满脸惊愕之色，结结巴巴地说道：“这本书，难不成……”
竹阿弥沉重地点点头，接着说道：“没错，正是这本。虽说平手大人慷慨大度，允许我将此书抄录一份，但我终究没能抵挡住内心的贪欲。当我完成抄录之后，便趁着无人察觉之时，用赝品调换走了原书。或许是由于那本书本来就只是用于珍藏观赏之用，以至于我成功调包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未曾有人发现其中端倪。然而，尽管如此，我每日依旧惶恐不安、寝食难安，生怕哪天东窗事发。最终，在恐惧的驱使下，我决定携带这本偷来的书逃离平手家……”
“所以你是用这本偷来的书里的东西教我的？”
“偷来的书和抄录的书，里面的知识对你没有区别，偷书的罪孽由我背负，你可以带着这本书跟日吉丸走，里面还有好几章知识你没学，以后好好自学，帮日吉丸吧。”
“那你呢？”
“那份罪孽我已经无法偿还，但是看不到这书我会好受一些，后面我会努力养家的……”
“哆桑，你不觉得别扭吗？因为偷东西，愧疚而如此沉沦，因为看不见偷来的东西，心里就好受一些？”
“哈哈，是啊，别扭！以后你可别学你爹我偷东西，也别学你爹我那么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