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离脑中嗡嗡作响，可怖痛苦的叫喊声，奔沓杂乱的脚步声，以及莫怀闻的质问声。
她再次回头看去那片火海，目光所及，大抵是她生了幻觉，竟是从那火光中看出了大片大片流淌的血迹，沿着地面恍若鬼魅蔓延开，爬向她的脚下。
哔哩啪啦的火光燃烧声里，是众人逐渐有序起来的步伐声。
“莫怀闻！”萧月声音撕裂沙哑，长臂将姜离护在怀里，眸眶通红，“你在说什么胡话！”
姜离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但当大面积死亡如此彻底且完全地展露在她面前时，她头一次怕了。
是她带来的吗？
这灾，这难，是她造成的吗？
“若非是她，会是现在这样吗？！”莫怀闻同样高吼。
萧月凌厉地眸子盯住莫怀闻，戴着半截软甲护手的掌心拉扯过姜离，一把蒙在了她的眼上：
“就算没有她，你当真以为江陵不会对蓬莱动手？！”
“你……！”莫怀闻语气更恼。
“你以为，父皇将她送去江陵只是做质子这么简单吗！？”最后这句，萧月几乎是怒吼出声。
近处，再没有人声，只有远处火光燃烧时发出的啪啦声和众人奔跑的脚步声入耳。
莫怀闻语滞，浑身因为重重的喘息而起伏着，他很少关切皇家之事，一心只想做好自己的事情，将蓬莱边境线守护好。
姜离的眼睛被蒙住，整个人被萧月圈在怀中，一直挣扎着的动作停住，她微微垂头，一动未动。
她一直以为萧万辰将自己送去江陵做质子只是因为自己背着那无用的空壳身份，她知道自己是棋子，但没有料想过，自己是那枚将军的小兵。
萧月鼻翼微微搐着，大大呼了一口气，狠狠瞪看了莫怀闻一眼，带着姜离大步离开。
莫怀闻定在原地又是好片刻，身后的高脚楼群已经全数燃成了灰烬一般，他回首，红着眼扫看过。
这片他们付出了几十年的地方，这片承载了蓬莱保护线的地方。
“爷，成了。”方钟带着人回到齐越身边时，正是火光冲天的时刻。
齐越坐于马上，定于山头高坡，视线冷冷清清看向那片火舌，嘴角笑意淡然。
他的身后，乌压压的军队隐匿在密林中，同已然浅薄的夜色融为一体。
他当然清楚蓬莱的防御能力多少，纵然使了这样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又如何，他一向要的只是结果。
所以后半夜时，方钟带着几个身手矫健的人，每个人带着清油和火石从边侧入了蓬莱边境线。
大火熊熊燃烧，像是要烧到天上去。
方钟也不多言，规规矩矩站在齐越身侧等着吩咐。
纵然隔着大片的黄沙空地，但火实在是太过于大，大到风将热气都足以吹到齐越脸上。
直至东方，微微露出一丝浅浅的粉色。
滔天的火光随着所有建筑物的烧毁而一点一点小了下去。
天光已然大亮。
火势几乎没了多少，取而代之的是直扑天空的浓烈黑烟。
齐越一直淡薄的笑意加深了一些，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而后向前浅浅一指。
方钟了然，一声高吼：“冲！”
黑压压的方阵往前快速行进，齐越依旧坐于马上未动，直至十万军马几乎扑进了蓬莱边境线。
“姜离。”
“我留给你的时间足够多了。”
眉眼间深深一凛，齐越低声道，似是在隔空对着她说话。
方钟已经上了马，闻声，余光瞥看了爷一眼。
“驾——”齐越挥动手中的鞭子，飓风应声而出。
方钟顿时跟了上去。
这场大火，足足烧了两个时辰不止。
边境线早就空无一人，就是有，也是那些被困于火海再无法出来的人。
十万军马毫无阻拦，径直踏平了整片蓬莱边境线。
蓬莱内外线间隔着一座并不高的山脊，正是因为这道天然的防御线，纵然蓬莱内线距离棣安城约莫十里，但防御系数并不高，更是有许多棣安城的百姓会到这处做着小生意。
军队撤回得实在是太过于匆忙，且又因那山脊的遮挡，并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
蓬莱撤回内线的人整整少了大半不止，老百姓们并不清楚是何缘故，许多赶早来摆摊的百姓都好奇张望着这些将士。
萧月护着姜离靠着一处屋墙坐下，自己几个越身跳上屋顶，布满了血丝的眸子扫看过自己的军队。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她的脖子，让她喘不上来气，折损了近一半的将士，她能听见自己的心在滴血。
队伍最末端的人是莫怀闻，一身黑灰色的脏污，根本没有平日里大将军威风凛凛的模样。
他同样寻了一处高点站着，一一扫看过脚下众人，末了同萧月对视了一眼。
纵然先前有些不愉快，但两人心里都清楚此刻该做什么。
“丙丁两营出列！”莫怀闻朗声而起。
人群中齐刷刷站了不少的人。
“你们二营殿后，护送所有百姓退回棣安城。”
“甲营打头，乙营护两侧。”
莫怀闻每开口一句，人群中便有将士起身站定。
萧月两手攥成拳，紧绷着身子好让自己不会脑袋一热做出什么事情。
粗略看去，军队元气大伤，竟是连一半的人都不足了。
莫怀闻的声音已然有些哽咽，他狠狠咬了咬牙，再度高声落下最后一句话：“即刻出发！”
百姓们自然是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看着他们一副狼狈又紧张的模样，各个心里犯了怵，听话乖乖跟着大部队往棣安城去。
所幸两处相隔并不远，莫怀闻和萧月心头多少松了口气。
姜离失了神，倚靠着墙壁坐了没一会儿便被萧月又一把抄了起来。
“还有段路，你能不能走？”
这一次，姜离使了气力脱开她，站在原地没有动。
已经有眼力见十足的将士借了一匹瘦弱的马靠近了两人：“将军，有马了。”
“小右子。”姜离抬起一直垂着的眼皮子，神色坚定眸光却涣散，“小右子还在那儿。”
萧月惊得拉缰绳的手豁然用了气力，顿住了片刻没能反应过来。
下一刻，姜离反身大步往来时的方向走。
“姜离！”萧月去抓她的手，“那边不会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