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归心莲池中醒来后，墨箐并没有失去在幻境中所经历的那两千多年记忆，甚至还知晓了后续宁采薇的种种行动。
只是大部分细节因为经不起推敲而变得模糊，更像是旁观者，在看别人演出的戏码。
不过，她倒是清晰地记得很多，例如作为阿墨的时候教导聪慧的豌豆儿，听说豌豆儿死在荒野冲出去找她。
以及最后的最后，被营救的喜悦与对宁采薇的担心还来不及表达，就被对方攫取了生命力，融化为她的一部分。
着实有点变态了。
尽管她一直也知道豌豆儿不是什么好人，只是没想到对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也能下得去手。
眼盲体虚的阿墨经历两千多年的痛苦，被控制着无法寿终，被带走当做血包。这要是个普通凡人，肯定已经混乱到濒临崩溃。
但幸好墨箐还真不是个普通凡人。
她忽略了宁采薇的质问，低头看向莲池，无数朵淡雅的紫光莲迅速枯萎结子。噗通、噗通地落在水中，顷刻间散成粉末状，将湖水染色。
有一股宁静的力量借着湖水融进两人的体内，祥和而古旧，宛如母亲对初生婴孩的低语祝福。
墨箐能感觉到自己原本筛子似的，根本留不住灵气的躯体正在被修复，那些肉眼观测不到的缺口逐渐生长出新的血肉，复原得恰到好处。
几近破碎的丹田内部，那一株开裂的灵根彻底变得萎靡，散作淡蓝色的微光飘散，被吸纳到千疮百孔的灵气罩壁上，形成新的薄膜。
而原本应该有灵根的地方，被一滴黑色的墨水所取代。它旋转着喷溅出五颗不同颜色的发光小珠，它们和谐地升起，宇宙星辰轮转般围绕着中心墨水缓缓运行。
只不过修为嘛……墨箐捏了捏手臂，试着吸收了一下归心莲池内充盈的灵气，发现才入体一小半，就卡住了。
好像被什么阻挡住似的。
“小偷还挺光明正大。”宁采薇见质疑无效，干脆盘坐在湖水中央，眼皮微微耷拉着，像是有些累。
“我怎么就是小偷了，天地机缘，见者有份！”墨箐见旁边的石门还紧紧闭合着，于是也盘坐下来。
这百尺小湖颇为神奇，尽管分不清深浅，却能够根据湖中人的心念波动，营造出踩在地面上的错觉。
因此即便是这样坐下来，湖水也只是稍微没过膝盖，却没有带来一丝被水浸泡的湿意。
那些抗拒被墨箐吸收的灵气顺着湖水的涟漪，朝着宁采薇飘去，自然而然地融进她的体内。她长呼一口气，“你以为这是无主机缘？”
“……难道不是吗？”不知怎么的，看宁采薇这调笑的语气，墨箐忽然有些心虚。
“万年前，我获得魔灵遗骸留存给我的传承，开启修行之路，这归心莲池正是传承物之一。”
宁采薇稳坐在湖泊中央。
“你是如何知道它，又是怎么知道它在这里的呢？”
她也算是仙人境的大能，且又修行的骗道，凭借只言片语亦或直接使用力量洞穿对方的灵魂，想要知道什么并不难。
所以她看得出，对方是真以为归心莲池是野生的、无主的，而且好像很笃定她拿了这里的好处就能恢复。
宁采薇就这样看着模样不一样的“阿墨”面带尴尬地低下头，戳了戳手指。
“天道告诉我的。”
好像豁出去了似的讲出来。
而且半真半假。
“跟界域中的人有关吗？”宁采薇又问。
“没有。”
真话。
墨箐恨不得现在能把脑袋都埋进湖水里，两只手和两只脚的指头都忍不住抓地似的蜷起来。
有一种爬了很久的山，就为了去山顶摘桃子，过来后发现已经有人摘了，遂为抢桃子开始理直气壮地输出“见者有份”理论。
最后发现，不仅这桃子，连整座山都是人家自己的财产！她不仅非法闯入还试图抢劫——的尴尬。
妈呀，怪不得“原书”里，傅真武这么不招那神秘的太上长老待见呢。偷了人家东西还在人家地盘大摇大摆，没把她毙了都算好的！
“有意思。”
宁采薇挑着眉，“对你来说这可能只是一出无聊的戏剧，但对我来说，幻境里的万年，可是清晰得很。”
“你改了太多东西，让归心莲池都不知道如何编下去。索性把我流浪人间的经历删去，把圣妖切割出烟火之地的事情换成世间本就有这么一块地方，把追寻复活魔灵的盘林变成小喽喽一只……”
“还有很多很多，甚至因为你，我少受了很多本应承受的孤独和欺诈，没能走上真正的骗道，反而选择了吞噬之路。与现在的我截然不同。”
“这都得怪你啊，阿墨。”
墨箐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磨了磨牙，下意识往后靠去。
“那你在幻境里也杀我偿还了！那是属于你的机缘，我顶多算喝了口汤……大不了、大不了你出个价！我尽量赔你！”
仙人境对战凡人，想也知道是什么结果。
如果宁采薇在这里对她动了杀心，那联系不到颜染的她，注定是要身死道消的！
这般死局，难得也让她真心有些害怕了起来。
一瞬间，整个归心莲池中的湖水开始剧烈波动，灵气汹涌地化为浪潮，环绕在宁采薇的身旁。
她拍了拍衣服，低身向前，勾动对方的脸庞，像是稀奇似的胡乱拨动着。
“你就是用这种手段轻易夺走别人心灵的吗？真高明啊。”
“什、什么啊？”
墨箐被捏着脸，有些含糊不清地疑惑。
“装傻也是一把好手。”宁采薇笑了笑，凶她会被无视，这样好声好气她反倒给出柔软的反应。想到阿墨也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她顿时觉得有趣极了。
实在是好奇啊。
这样一个平凡的家伙，为什么会搅动她的心绪，又为什么会迫使归心莲池更改道路。
不眼盲，也不弱小的阿墨，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尽量赔我啊……那我想想，这样吧。”
宁采薇站起来，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对方，打了个响指。
什么湖泊、什么莲花、什么诡谲的星辰光芒，尽数消散，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她一笑，挥了挥手，无尽的黑暗忽然出现形状，四周变成实质的墙壁，空无一物，冷清至极。
墨箐的视线里只剩下枯燥的紫灰色和宁采薇这个人。
“鉴于你对我造成的损失不小，灵石在烟火之地没用，强大如我连人神都不怕更不需要什么权势。”
“天材地宝嘛，你能拿出什么让我开眼的东西吗？”
宁采薇说着说着，就见墨箐拿出了一枚锦囊和碎成两半的仙石丹。
宁采薇:“……”
这小家伙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锦囊打开后是一枚翠青色丹火，但看起来跟墨箐之前拥有的那一枚很不同。颜色不一样，凝实程度也不一样。
“青犬妖仙的灵魂之火，助人重造丹田仙巢的仙石丹。”宁采薇左右翻看，确认都是真品，略有些震惊地看向墨箐。
真的跟界域无关吗？这些东西不是外界修行者能拿到的东西吧。
锦囊殷烁给的，仙石丹一半是鬼王给的，一半是捡漏拿的。墨箐挠了挠脸侧。
这应该够赔了吧。虽然挺肉疼的，尤其在宁采薇盖章锦囊里的竟然是青犬妖仙的东西后，她甚至有点心梗。
“不行。”
宁采薇将锦囊合上，把仙石丹聚成完整一颗后，丢回给墨箐。
“虽然很珍贵，但这东西还入不了我的法眼。”
假的，她其实还真没见过这两样东西。
但不妨碍她骗墨箐。
“我看你人挺有意思，先关起来养着吧，有空我过来逗一逗。”她伸了个懒腰，闪身推开石门，话音刚落就不见了人影。
就剩下墨箐瞪大了眼睛。
她冲过去推门，发现门半分动弹都没有！
“喂！你有病啊！”
显露出暴躁本性的墨箐对着石门破口大骂。
她丝毫没有注意到，在宁采薇离开之前，附着于她身上的微红色魂魄不见了。
……
“斐啰。”
宁采薇离开归心莲池后，将手向上一翻，隐约的人形影子化出，对着她恭恭敬敬地作揖。
尽管影子不再能够思考，也无法言语，但本能却还是驱动着它尊敬面前这个人。
“为了报答阿墨，你才带她来找我的吗？”她乌黑的眸中难得流露出几分温柔。
“我唯一的人族小徒儿，留在这里，去过没有仙人，没有抛弃的生活吧。”
影子在她手中磨蹭着依偎了许久，最终散在空中，返还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