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兵们七手八脚地用缆绳把鱼雷艇和猎潜艇连起来，伤员被小心翼翼地抬过摇晃的跳板。
一个年轻水兵的腿上嵌着块指甲盖大的弹片，血把裤腿浸成了深褐色，他咬着牙不吭声，直到医护兵用钳子夹住弹片猛地拔出，才疼得闷哼一声。
林家栋蹲下来帮着撕开急救包，看到那伤口周围已经冻得发青，赶紧往上面撒了把消炎粉，用绷带缠紧。
“猎潜艇炮弹还剩多少？” 他抬头问艇长。“前炮还剩不到200发，后炮只剩120发了。” 炮术长递过来个空弹箱，“刚才打‘日本人的驱逐舰太狠，没省着用。”
林家栋点点头，目光扫过艇尾空荡荡的水雷架 ——18 枚磁性水雷全扔光了，现在的 102 号就像被拔了牙的老虎，只剩不到三分之一的炮弹撑场面了，而四艘鱼雷艇除了鱼雷外就只剩下机枪了，那玩意跟日本人的军舰对上就是送死。
夹江里的水流比长江缓些，林家栋掏出怀表看了眼，现在距离他们出来只过了两个多小时，高邮湖基地还有50多公里水路。他突然想起如果现在回去会不会暴露高邮湖基地呢。
204 号鱼雷艇的艇长突然在对讲机里喊：“司令员，你看后面！” 林家栋转身望去，只见长江主航道方向腾起滚滚黑烟，即便隔着很远，也能隐约听到沉闷的爆炸声。他心里咯噔一下 —— 难不成是水雷炸了？但随即又摇摇头，现在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把伤员送回去。
林家栋看着跳板上被抬过来的伤员，那个年轻水兵额头渗出的冷汗混着血水往下淌，嘴唇已经冻得发紫。
“别管航道了，开足马力往高邮湖冲！” 他对着对讲机吼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让轮机舱把蒸汽烧足，就算把锅炉烧炸了，也得在天黑前靠岸！”
102 号猎潜艇的烟囱喷出更浓的黑烟，螺旋桨搅起的水花在船尾拉出两道白色航迹。四艘鱼雷艇紧紧跟在后面，203 号艇的甲板上，水兵们用帆布盖住老周的遗体，有人摘下军帽，对着江面深深鞠躬。夹江两岸的芦苇荡在寒风中摇曳，偶尔有几只水鸟被马达声惊起，扑棱棱掠过灰蒙蒙的天空。
猎潜艇的舱里挤满了人，医护兵正用刺刀撬开冻住的急救包，酒精棉球擦过伤口时，伤员们咬着牙发出压抑的痛哼。
林家栋蹲在角落里给一个断了手指的水兵包扎，指尖触到对方冰冷的皮肤时，突然想起刚才在江面上看到的日军尸体，那些穿着黄色军装的身影在浊流中沉浮，像一片片被丢弃的破布。
“司令员，后面没见追兵。” 了望哨在船头喊。林家栋抬头望去，长江主航道的黑烟已经被暮色吞没，只有偶尔闪过的火光提醒着那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恶战。他突然想起林毅在给他们提供船只时候说的话：“咱们的船小，打了就跑，让日本人摸不着北。” 现在看来，这话果然没错。
而长江主航道上，惨状仍在持续。古贺峰一被搀扶着站在 “宇治” 号的甲板上，冰冷的江风吹得他瑟瑟发抖。
救生艇像撒在江面上的芝麻，水兵们拿着长杆在水里打捞，捞上来的大多是被江水泡的发胀的尸体。即使是有活着的状态也不是很好，第十三师团的士兵穿着单薄的军装，很多人在水里冻得失去知觉，被救上来时嘴唇乌紫，指甲缝里全是泥沙。
“将军，航道被堵死了！” 通讯兵抱着电报跑来，声音里带着哭腔。古贺峰一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莲” 号的残骸横在江心，“东海丸” 和 “朝阳丸” 纠缠在一起，船底朝天的运输舰像座小山丘，把原本宽阔的江面堵得只剩一条窄缝。几艘还能开动的炮艇试图清理航道，却被沉没的船只直接搁浅，只能在原地打转。
“八嘎！” 古贺峰一猛地推开身边的水兵，踉踉跄跄地走向舰桥。舷窗里映出他扭曲的脸，昂贵的丝绸衬衫沾满血污，胸前的勋表掉了两颗，在甲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夜幕降临时，打捞队已经放弃了搜救。水兵们把捞上来的尸体一排排摆在 江边的岸上，用帆布盖着，远远望去像一片隆起的坟包。
古贺峰一让副官统计伤亡人数，可报上来的数字让他眼前发黑 —— 光是确认身份的军官就有四十多人，士兵的尸体还在源源不断地被捞上来，根本数不清。
“将军，派遣军司令部来电了。” 副官的声音带着颤抖。古贺峰一接过电报，上面的字迹因为他的手抖而变得模糊。派遣军司令部斥责他指挥不力，说这次受到袭击完全是他古贺峰一的责任。他把电报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突然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一口血沫溅在锃亮的甲板上。
古贺峰一被副官搀扶着坐进舰桥的指挥椅，胸口的剧痛让他额头直冒冷汗。他一把推开递过来的止痛片，嘶哑着吼道：“给大本营发电报！我要直接给大本营发电报！”
通讯兵慌忙将便携式电报机搬到桌上，手指因紧张而不停颤抖。古贺峰一抢过铅笔，在电报纸上用力划着，笔尖几乎要戳破纸张：“华中派遣军司令部严重失职！放任敌军舰艇闯入长江水道，致使帝国舰队遭受重创！‘莲’号、‘栗’号驱逐舰及两艘炮艇、十二艘运输舰沉没，第十三师团损失惨重！如此无能之举，实乃帝国陆军之耻辱！”
他写得兴起，铅笔在纸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若不是陆军防线形同虚设，敌军怎敢深入长江腹地？恳请大本营彻查华中派遣军渎职之罪，否则帝国海军将拒绝配合其任何作战计划！”
副官看着电文里一连串的咆哮式措辞，吓得脸色发白：“将军，这样会不会太过强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