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涵关守将陈炳的求援信使,带着满身风雪和急切,跪在拒虎关守将凤森面前。
说明来意情真意切,描述了“不明悍匪”夜袭谷涵关外据点,守军损失惨重,军资被劫,关隘空虚,恳请凤森念在同袍之谊、唇亡齿寒之理,速发援兵。
凤森端坐虎皮椅,面容如关外冻土般冷硬。
慢条斯理听完,手指在桌前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声响。所言的“不明悍匪”,与近日在关内悄然流传的、关于古道关劫夺军资的流言隐隐吻合。
“陈炳将军……太不小心了。”
凤森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如此重地,竟被宵小所趁?”
抬起眼,锐利的目光盯着信使:“拒虎关,肩负扼守西境北门户之重任,一兵一卒,皆系王都安危。眼下局势微妙,各处皆有异动,本将……不敢擅离防区半步。”
停下敲桌的响动,语气斩钉截铁:“回复陈将军,拒虎关防务重于泰山,援兵……一卒不发!请他务必恪尽职守,保境安民。至于那股‘悍匪’……”
凤森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陈将军当深挖其根,是流寇作乱,还是……另有隐情?莫要引狼入室才好。”
最后一句,意有所指。
信使脸色煞白,不敢多言,带着凤森冰冷决绝的回信,狼狈离去。
凤森看着信使消失的背影,眼神幽深。
他根本不信什么“不明悍匪”,陈炳的求援,在他看来更像是惹祸上身后的甩锅,或是想拉他下水分担风险。
流言指向潼惯?那更是个无的放矢,他凤森岂会轻易踩进去?
自保,才是乱世第一要务!陈炳?自求多福吧。
在凤森拒援的同时,章干派出的三名信使,历经九死一生,途中遭遇不明身份者数次截杀,王钊重伤,一死一伤,终于将章干的“虎符”密令和口信,分别送达三位老将手中。
方天定摩挲着手中冰冷的“虎符”,听着信使转述王府危局、世子垂危、德拉曼欲行篡逆,以及“赤色”为号起兵“清君侧”的密令。
沉默良久,屏退左右,独自在关楼眺望王都方向。
方天定性格刚烈,对老舍王忠心耿耿,德都世子亦曾在其麾下历练。
然而,信使带来的消息太过骇人,王府内情不明,世子生死未卜。
更重要的是,他收到风声——之龙关潼惯卷入了谷涵关军资劫案!
方天定眼中闪过挣扎,最终,他只是下令:“全军戒备,加固城防。无本将亲令,一兵一卒不得擅动!”
他需要观望,需要确认,更要防备……身边的“盟友”是否可靠?他并未联络潼惯或之福。
潼惯接到密令和口信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王钊带来的消息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测——王都要变天了!
关于他“派兵劫夺谷涵关军资”的恶毒流言已经甚嚣尘上,甚至传到了关内!
谷涵关陈炳的求援?简直是笑话和污蔑!
拒虎关凤森的拒援和暗示?
更是火上浇油!
章干的密令是“清君侧”,此刻,自己却成了流言中的“国贼”!
若贸然起兵,岂非坐实了流言?
若不起兵,章干倒台,德拉曼清算时,他这“劫夺军资”的罪名也足以灭门!
潼惯陷入了巨大的惶恐和愤怒中。
一面严令关隘进入最高战备,一面派出最信任的心腹潜入王都,不惜一切代价打探王府真实情况和流言来源。
同样没有联络方天定或之福,此刻,他谁也不敢信!
之福是三人中最为谨慎,也最为忧虑的。
他幼子尚在王都为质!
接到密令和口信,心中惊涛骇浪。
章干的“虎符”和恳求,他信了七八分。但德拉曼的势力、王都的现状、世子的真实情况……皆是迷雾。
更关键的是,若起兵,远在王府的幼子必死无疑!
之福在房内踱步一夜,双眼赤红。
最终,做出了痛苦的决定:“回复章老……之福深受王恩,世子的恩情更不敢忘!然淹水关地处要冲,蛮族近来异动频频,大军实难轻动……之某……当厉兵秣马,静观其变,若王府真有巨变,赤烟升起之日……之某……必不负所托!”
这是一个极其模糊、留有巨大余地的承诺。
同样未联络方天定或潼惯,只求自保和观望。
重伤的王钊被秘密抬回章干面前时,已是奄奄一息。
强撑着一口气,断断续续将密令送达、三大老将“已收到”、“未明确拒绝但亦未动兵”、“流言四起”、“途中遭遇截杀”等关键信息禀报完毕,便昏死过去。
章干听着王钊的汇报,看着亲信浑身浴血的模样,身躯微微颤抖,一股冰冷的绝望从心底蔓延开来。
收到?
未动?
静观其变?
这就是婉拒!
截杀?
流言?
德拉曼的触手比想象中更长、更毒!三大边关,这本是他最后的倚仗,如今却成了一盘散沙,各自心怀鬼胎!
方天定的刚直被谨慎压制,潼惯被流言缠身自顾不暇,之福则被亲情羁绊首鼠两端!
“完了……大势去矣……”
章干跌坐在冰冷椅上,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十岁。
望向世子德都寝殿的方向,只有药味和死寂。
大妃的诵声隐隐传来,带着天真的信任。
巨大的无力感和悲愤将他淹没,机关算尽,却抵不过人心叵测,抵不过德拉曼的阴狠毒辣!
章干的信使遭遇截杀、三大边关按兵不动、谷涵关流言成功搅浑水……这些情报,通过“老刀巴”的隐秘渠道,源源不断地汇聚到德拉曼的案头。
德拉曼脸上惯有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平静。
章干的挣扎在他预料之中,三大老将的反应更是让他心中冷笑连连。
忠诚?
在家族存续和个人利益面前,何其脆弱!
“王钊带回来的消息,很有趣。”
德拉曼把玩着饰物,对侍立一旁的老刀巴低语,“章干那老狐狸,果然去搬救兵了。可惜啊,他搬动的是三块……各有心思的顽石。”
站起身,踱到窗前,望着王都沉沉夜色:“行动‘偏差’?不,是时机未到。”
德拉曼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章干的求援,反而暴露了他的虚弱和三大边关的离心离德。此刻,他们互相猜忌,彼此提防,正是最‘安全’的时候。”
猛地转身,目光锐利:“逼宫?不,现在不是最佳时机。我要的,不是一场惨烈的厮杀,而是……水到渠成的登基!”
“传令下去,”德拉曼的声音带着决断,“第一,动用我们在三大边关的所有暗子,继续散播、放大流言!尤其要让方天定怀疑潼惯的忠诚,让潼惯恐惧章干的清算,让之福担心世子的安危!把水彻底搅浑,让他们彼此隔绝,不敢互信!”
“第二,王庭内,开始‘造势’。让我们的言官、内侍,在‘病榻’前,在朝堂上,在宫闱间……开始‘不经意’地提起大世子德都……当年在淹水关督军时的‘旧事’,提起他如今缠绵病榻的‘天命’,更要提起……我德拉曼这些年为西境殚精竭虑的‘功绩’!风,要慢慢吹。”
“第三,”德拉曼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笑意,“严密监视舍王府!章干已是困兽,但他身边那个疯医陆氓……还有那口气若游丝的德都……或许还能榨出点最后的价值。静待……章干彻底绝望,或者……德都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刻!”
德拉曼放弃了原定可能引发剧烈冲突的“强攻”计划,转而编织更精细、更致命的网。
要利用猜忌分化对手,用流言瓦解人心,用“天命”和“功绩”铺垫自己的正统性。
要让章干在孤立无援中绝望腐朽,让三大边将在互相提防中坐视王权更迭,让整个西境在无声无息中,完成权力的平稳交接。
当所有人都在猜忌、观望、自保时,他德拉曼,正有条不紊地为登顶铺就一条看似平顺、实则布满荆棘的血色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