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很快平息。
叛军迅速控制王府每一个角落。
德拉曼在众多心腹将领的簇拥下,缓缓步入这片血腥的杀戮场。
一身华服,纤尘不染,面容平静,这一刻像是来视察府邸。
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尸体,最终落在章干布满血污、怒目圆睁的脸上时,脚步微顿。
“唉……”德拉曼发出一声悠长而沉痛的叹息,声音中充满了“惋惜”与“痛心”,“章老将军,国之柱石,忠勇无双……奈何……奈何执迷不悟,为奸佞所惑,竟至刀兵相见,身死殉道……惜哉!痛哉!”
语气悲怆,像是真为这位忠臣的陨落而痛心疾首。
环视左右,沉声下令:“章将军虽行差踏错,然其忠勇之心,天地可鉴!传令:以王卿之礼厚葬!其家眷……好生抚恤,不可慢待。”
命令下达,掷地有声,充满上位者的“仁慈”与“体恤”。
周围的将领和士兵纷纷低头领命,不少人脸上露出“感动”和“敬佩”新主宽仁的神色。
德拉曼微微侧身,避开众人目光,阴影笼罩他半边脸庞的瞬间——原本沉痛惋惜的表情如同冰雪消融。
一丝难以抑制的、混合着极致得意与掌控一切快感的弧度,悄然爬上了他的嘴角,在无人窥见的阴影里,放肆地上扬、上扬……仿佛在无声地宣告:这王座,终于,是我的了!章干的死,非但不是损失,反而是他加冕路上,最完美、最具有说服力的祭品!
忠臣的鲜血,将是他权力最稳固的基石。
老舍王妃的哭喊声从内堂隐隐传来,为这场充斥着背叛、杀戮与极致伪善的权力交接,增添了一抹凄厉而讽刺的尾音。
西境王庭,一夜易主,新的时代在血与谎言的泥沼中,拉开了帷幕。
舍王府一夜易主的消息,激起的震荡波纹以惊人的速度扩散至西境九隘十三关!
依附于大世子德都的将领们无不震骇莫名,信使如离弦之箭穿梭于密林隘道,密室中的低语与紧锁的眉头预示着反攻拥立的暗流正在汹涌。
德都,这个曾经的王位第一继承人,此刻却成了权力牢笼中最无力的囚徒。
虽在名医陆氓的精心调治下勉强睁开了眼睛,全身筋骨似被抽离,连抬动一根手指都耗尽气力,更遑论执掌乾坤。
只能无力地躺在榻上,眼睁睁看着胞弟德拉曼——这位新晋的王府主宰——带着毫不掩饰的志得意满,巡视新猎物的猛兽般站在榻前,满面红光与眼底的炫耀,刺入德都浑浊的眼眸。
德拉曼俯视着兄长苍白的面容,声音里充斥着虚伪的“感动”与浮夸的欣喜:“兄长!苍天有眼,您终于醒转了!实乃我舍王一脉之大幸!”
倏然转向侍立一旁、大气不敢喘的陆氓,语调陡然拔高,充满了“感激涕零”:“陆神医!妙手回春,活命之恩,本王铭记于心!必有重赏!重重有赏!”
“重赏”二字,落入陆氓耳中却像变味,又似冰水浇头,瞬间让他脊背发凉,冷汗涔涔而下。
慌忙躬身,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世子过誉,我……我,实乃大世子洪福齐天……”心中早已翻江倒海:这赏赐,究竟是通往富贵的阶梯,还是通往死亡的门票?
次日,陆氓的恐惧化作了冰冷的现实。
沉甸甸的赏赐、堆积如山的珍稀药材、数名伶俐过分的仆役,恭恭敬敬地送入他原本清简的居所。
待遇规格,远超章干在世之时。
突如其来的泼天富贵非但未带来丝毫喜悦,反而像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尤其是德拉曼每次投来的目光,看似温和赞许的笑容下,深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审视与玩味,更像欣赏一件精心打磨的工具。
陆氓如芒在背,寝食难安。
直到一个静谧的午后,德拉曼屏退所有侍从,只留下陆氓在德都榻前“请脉”。
德拉曼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德都毫无知觉的手背,动作轻柔,声音却似寒潭深冰,清晰地传入陆氓耳中:“陆神医,本王要大哥活着……好好活着,长长久久地活着。你……明白本王的心意吗?”
陆氓猛地抬头,撞进德拉曼那双含笑却深不见底、毫无温度的眼眸,刹那间如遭五雷轰顶!
彻底洞悉了这位新主的歹毒用心——他要的不是一个康复的继承人,而是一个被永恒禁锢在病榻上的“活死人”!一个能清醒地感知一切、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切被剥夺、在无望的煎熬中慢慢枯萎的“象征”!
丰厚的“重赏”,是买断他医者仁心的酬劳,更是买他成为残酷帮凶的契约!
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他只能深深垂下头颅,从齿缝中艰难地挤出几个字:“……陆氓……明白。”
远在郑关之外一片人迹罕至的密林深处,戚福背靠虬结的古树,指尖捻着一片枯叶,聆听着卢绾低声的汇报。
“少爷,线报确凿,德拉曼已掌控舍王府,章干身死,德都……成了活死人。”卢绾眼中精光闪烁,“我们是否……”
戚福嘴角勾起洞悉一切的淡笑,轻轻摇头:“不急。”
深邃的目光穿透林隙,落在那座扼守要冲、戒备森严的郑关城楼上:“守将高威,当年是德都的贴身铁卫,一根筋的死忠。如今旧主蒙难,王庭易主,奸佞当道……你说,这位高将军,此刻心中所想何事?所谋何举?”
一旁的八目抱着他那柄门板似的巨刃,浓眉拧成疙瘩,瓮声瓮气道:“勤王?想是想!可他是守关大将,丢下城防跑回王庭,不是找死?军法如山!俺不信他有这胆子!”
戚福闻言,非但不恼,反而眼中掠过一丝促狭的笑意,看向八目:“哦?八目不信?那……敢不敢与少爷我赌上一局?”
“赌啥?!”八目豹眼一瞪,顿时来了精神。
雪狼骑蛰伏已久,这群嗜血的凶狼早已按捺不住爪牙的躁动,渴望一场酣畅淋漓的厮杀。
戚福随手折断一根草茎,悠然道:“你点一队兄弟,去关下‘活动活动筋骨’,叫叫阵,试试郑关守军的斤两。若他们敢开城迎战,就算少爷我输。若他们任凭你如何挑衅,只做那缩头乌龟,紧闭城门不理不睬……那便算你输。如何?”
“好!赌了!”
八目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牙齿,转身便走。
一声尖锐的口哨响彻林间,早已摩拳擦掌的数十名雪狼骑精锐聚拢,无需言语,一股凝练如实质的杀气冲天而起。
八目翻身上马,巨刃一指郑关方向:“儿郎们!随我去给郑关的‘好汉们’醒醒神!”
马蹄声炸响,雪狼骑如一支离弦的黑色利箭,撕裂沉寂,卷起漫天烟尘,直扑郑关城下!
他们没有呐喊,没有多余的叫阵,行动本身就是最赤裸的挑衅!
冲到强弩射程边缘,雪狼骑猛地勒马,战马人立而起,发出震耳嘶鸣。
张弓搭箭,箭矢并非射向守军,而是带着刺耳的尖啸,精准地钉在关隘大门之上、垛口边缘!
力道之大,箭羽兀自嗡嗡震颤!
更有甚者,策马在关前反复横冲折返,故意暴露破绽,做出种种侮辱性的挑衅姿态,口中发出尖锐的呼哨和粗野的嘲弄笑声——这是赤裸裸的羞辱,是逼你出战的阳谋!
关隘之上,守军的身影在垛口后清晰可见。
甲胄鲜明,兵器紧握,显然并非毫无准备。
面对关下雪狼骑嚣张至极的挑衅,城头一片死寂。
没有愤怒的回骂,没有开弓反击,甚至连探出垛口的身影都迅速缩了回去。
只有一双双压抑着怒火与屈辱的眼睛,在阴影中死死盯着关下那支如狼似虎的骑队。
空气凝固,只有雪狼骑嚣张的马蹄声和呼哨在空旷的关前回荡,更衬得城头那份沉默压抑得令人窒息。
守将高威的身影并未出现,这份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命令——坚守!无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