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夫之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少年，看着眼前这座学堂，多少年未曾起过波澜的心境，今日竟也荡漾起微波。
谁不曾有少年时？
谁年少时，不曾一腔热血？
然而这么多年，沉沉浮浮，心境早已经如容貌一般暮色苍苍。
“我原本是打算今日离开洛邑的~”
韩夫之神色复杂的看向姜逸，缓缓开口说道。
“离开洛邑？山长要去往何方？”
姜逸微微有些诧异，倒也不算特别的意外。
现如洛邑屡遭妖族入侵，加上上次六大妖帝于空中对战，实在过于骇人，所以许多百姓纷纷离开洛邑，他要是想离开，也实属正常。
然而韩夫之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摇头说道：“我要离开洛邑，并不是因为担心妖族入侵，而是因为我对这天下，看不到希望了！”
这一次姜逸倒是真的意外了。
“我出身平民，年少时也曾打算投身报国。”
茶水的雾气，从韩夫之的脸上飘过，让他的脸色一时朦胧。
就算他不说，姜逸也知道，在公卿勋贵把持晋升通道的情况下，一介平民想要入仕有多难。
“世事非我愿，我亦只能退而其次，希望能够传承文脉，为这天下培养更多的人才。”
韩夫之声音有些悲怆，艰难的说道：“可是我发现，就算你培养了再多的人才又怎样，最终还不是为了名利，而相互厮杀？”
姜逸心中不由憋闷。
他来到这个世界，就是贵族的身份，且极快的速度就声名鹊起，大权在握，所以没有韩夫之这种切身感受。
但是没有感受，不代表他不能理解。
底层的百姓，没有上升的通道，自然就会对宗虞心生不满和怨恨，转而投奔各个诸侯国。
这也是宗虞人才极度短缺的原因之一！
将近千年的王朝，已经腐朽透顶，已经没有人愿意再投身其中，与之一起腐化堕落了。
甚至于就算你想，恐怕也没有机会置身其中。
所以这些年，宗虞有啥有用的人才吗？
像韩夫之这样算是好的了，虽然对宗虞失望，却并未投入诸侯国，将矛头用来对准自己的家乡。
姜逸叹息一声，问道：“那山长今日来看望我是？”
韩夫之目光再次聚焦在姜逸的身上，低沉说道：“宗虞大学堂成立之后，洛邑书院本就有些难以为继了~”
姜逸没有说话，这个局面他从一开始就想到了。
大朝觐期间，自己接连展示五大全新圣道，之后又将大量妖族血肉，投入到学堂之中，且学堂的一应食宿都是免费的，虽然管理和要求相对严苛，但是每日想加入学的人，依旧不计其数。
不要说洛邑书院了，就是连国子监以及周边的几座城池的书院，也都快要开不下去了。
可韩夫之并不是要怪罪姜逸，而是继续说道：“上次妖族入侵，部分儒生和教习畏惧逃逸，部分随老夫猎杀妖物，保护百姓，一百二十八名儒生和教习，最终只剩下一十六人名儒生，教习则全部战死！”
姜逸大约是有些明白了，于是问道：“山长是想将这些儒生士子，托付于大学堂？”
“还请姜圣垂怜！”
韩夫之一躬到底，向姜逸深深的施礼。
然而姜逸却并未立即给出回复，而是问道：“山长离开洛邑，打算前往何处？”
“巫妖两族外患未绝，人类自己已先起内讧，且各诸侯与巫妖二族勾结者众，老夫对这天下彻底失望了！如今天下四战，战火必将席卷天地，老夫只希望寻一偏僻之地，做一钓叟、樵夫。”
韩夫之还抬起头，似乎透过屋顶，望穿了整个城市，有后悔、有追恨、有憎恶，但更多的还是不舍和不甘。
姜逸闻言，坐直了身躯，双手垂膝，长声喝问道：“山长修行数十载，如今功未成、言未立，如此挂冠而去，你难道就真的甘心吗？
明明心怀天下，胸怀大义，却眼见天下动乱，民不聊生，巫妖残虐我人族百姓，去做溪边一钓叟，了却残生，灵魂何以为安？”
清风鸣蝉，书声朗朗。
韩夫之一阵恍惚，半晌沉默不语。
姜逸看向他，忽然问道：“山长对可相信本圣？”
“姜圣何出此言，老夫既然今日至此，自然是相信姜圣的！”
姜逸笑了笑，说道：“那你我做个交易如何，你那十六位幸存的儒生，我大虞学堂愿意接收了，不若你来做这大虞中央大学堂的山长如何？你且在这里看看，最多三五十年，我能否还你一个天下太平！”
韩夫之怔怔的看向姜逸，似乎在这少年的身上，看到了万丈雄心。
不知为何，他此刻也是心潮涌动，或许自己曾经那些梦想，真的还能看到不成？
韩夫之笑笑说道：“姜圣难道忘记了，我洛邑书院向来与姜圣不对付吗？”
姜逸将茶杯端起，遥遥示意，呵呵说道：“人人都说洛邑有一对糊涂蛋，祭酒大人喝完酒是六亲不认，我是知道的。我还以为韩山长的眼中，也只有那一根钓竿一塘水呢？”
两人相视哈哈一笑。
不过笑毕之后，韩夫之还是拱手说道：“既然姜圣想留我下来看看，那我就看看，至于说这学堂的山长就免了。”
姜逸刚要说话，可韩夫之却是摆手继续说道：“刚才姜圣那篇少年大虞说，老夫深受震撼，如今这世道或许真的需要少年人来清扫一下了。你那些徒弟，我都见过，非常的不错，我老朽一个，且看着你们这些年轻人，如何还天下踏平！”
说着，韩夫之拱手一摆，说道：“老夫就在这大学堂，做一个守门人吧！”
堂堂洛邑书院的山长，六级文宗境的存在，要去当一个看门的老大爷？
姜逸感觉这样未免太过屈才，这大虞朝以前虽然腐朽不堪，平民身份难以获得机会，但是自己从未有如此想法，一直都在努力搜寻和提拔各种人才。
不过待看韩夫之那态度后，姜逸也就没有继续在劝。
守门人，就守门人吧，只要还留在宗虞，这对宗虞来说就是一份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