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呜咽,卷起破碎的草叶与尘埃。
裹挟着浓郁不化的血腥气,在断崖前徘徊不去。
方才那惊天动地的碰撞余波尚未完全平息,空气中仍残留着灼热的劲力气息。
映衬得白夜天孑然独立的身影愈发渊渟岳峙,深不可测。
他心中,一念如电光石火般闪过。
“让周岩绝立刻动手,以六次雷劫的神魂修为,强行搜魂索魄。”
“将这周元洪的记忆翻个底朝天,真伪立辨!”
这念头带着冰冷的决绝,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命令脱口而出。
在他所知晓的、关于这个世界的所有既定轨迹与隐秘传承中。
从未有过眼前这少年的一丝痕迹!
如此天资,已非“绝世”二字可以简单概括。
这简直是比洪易那位面之子更恐怖的天资,乃是于不可能处绽放的异数!
此等人物,突兀地出现。
由不得他不心生凛冽,不升起最深的怀疑。
在他穿梭往复、历经杀伐的五个位面之中,并非没有遇到过类似的“变数”。
每一次,这等超乎掌控之外的事件背后,往往都潜藏着足以倾覆全局的巨大威胁。
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意,如寒冬的初雪。
悄无声息地自他心底弥漫开来,冰封了周遭的温度。
然而,他的目光。
那双洞彻过无数阴谋与生死的眼眸,终是落在了周元洪的脸上。
少年虽被他扼住咽喉,命悬一线。
那双眼睛里燃烧的,却是最纯粹的愤怒与不屈。
清澈得如同山间未被尘染的溪流,带着独属于少年人的、近乎执拗的坦荡与锐利。
还有方才,这少年不顾自身道途乃至性命,拼死也要护住身后那座山峰的决绝……
那是一种源自本能、未经雕琢的守护意志。
若是被哪个积年老怪夺舍重生,岂会为了庇护一些“无关紧要”之人。
而甘愿冒着这具万古难寻的绝世肉身崩毁、神魂俱灭的风险?
“……罢了。”
白夜天心中的权衡,只在瞬息之间。
那升腾的杀机与探查记忆的冲动,被他强行按捺下去,重新沉入深潭般的心底。
若此子真是一块未经雕琢的浑金璞玉,心性清白。
只因自己多疑便将其毁去,或是结下不死不休的血仇,未免太过可惜,亦是下策。
更何况,他身后牵扯的药王宗,以及那更为敏感的大周遗族。
其中隐藏的秘密,价值非凡。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刺杀锦衣卫都指挥使,无论在何种律法之下,皆是十恶不赦的弥天大罪。
不付出足够的代价,他白夜天的威严何在?
锦衣卫的规矩何在?
他的目光,宛如实质的冰锥,从周元洪身上移开。
重新投注在依旧跪伏于地,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周岩绝身上。
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缓缓荡开。
“即便他出手,你事先并不知情。但他终究是受你药王宗庇护之人,此乃事实。”
“此事,你药王宗,难辞其咎。”
“本座之前的承诺,依然有效。可保你药王宗基业,以及那些大周遗族之人的性命无恙。”
“但前提是,你们必须付出‘足够’的代价,来平息此事,弥补尔等罪愆。”
“否则……”
他没有再说下去。
但那微微停顿间,骤然凌厉如万载寒冰的眼神。
以及周身那仿佛引而不发、却足以让灵魂冻结的森然气机。
已然说明了一切。
未尽之语,往往比直接的威胁,更具压迫。
周岩绝浑身剧烈一颤,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粗糙的地面,砂石硌入皮肉亦浑然不觉。
他深知,药王宗千年传承,以及身后那些流着前朝血脉的“苦命人”的身家性命。
都已走到了悬崖边缘。
白夜天的实力,远超他最坏的预估。
其心性之果决,更是令人胆寒。
若此刻不能拿出足以让对方心动、足以抵消这“刺杀”罪过的代价。
今日,便是宗门倾覆,血流成河之期。
他艰难地抬起头,脸上每一道皱纹都仿佛刻满了绝望与挣扎。
原本矍铄的面容,在顷刻间苍老了百岁不止。
声音沙哑干涩得如同破旧风箱。
“白…白大人……请,请宽限……不,是恳求您。”
“给药王宗,给……给这些苦命人,半个时辰……”
他几乎是耗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后续的话语:
“半个时辰后……周某,不,是我等……必定倾尽所有,给白大人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白夜天淡漠地俯视着他,眼神幽深,看不出喜怒。
沉默,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就在周岩绝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心神即将崩溃之际。
白夜天终于有了动作。
他松开了扼住周元洪的手,随意一甩,仿佛丢弃一件无用的杂物。
周元洪闷哼一声,重重摔落在数尺之外的地上。
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发现全身窍穴已被一股精纯霸道,却又晦涩难言的气机彻底封死。
莫说调动真气血脉,连动一动手指都成了奢望。
他只能猛地抬起头,用那双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眸子,死死盯住白夜天。
那目光中,混杂着愤怒、屈辱。
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绝对力量的惊悸。
“好。”
白夜天终于开口,只有一个字。
他不再多看周岩绝与周元洪一眼。
负手转身,面向药王宗深处那一片云雾缭绕的殿宇楼阁。
青衫在因能量残余,而依旧不平静的狂风中猎猎作响。
背影挺拔如山岳,却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孤高与冰冷。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肃杀与沉寂中,一分一秒地缓缓流淌。
每一息,都仿佛被拉得极长。
如同钝刀割肉,折磨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周岩绝深深看了一眼被封住行动、却依旧倔强昂着头的周元洪。
眼中闪过一抹复杂难明的痛惜,旋即不敢再有丝毫耽搁。
身形化作一道流光,急匆匆向着宗门禁地深处遁去。
等待,漫长而煎熬。
半个时辰,准时而至。
周岩绝的身影再次出现,比离去时更加佝偻了几分。
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
他的身后,跟着三位须发皆白、身着非药王宗服饰的老者。
这三位老者面容悲戚,眼神晦暗。
周身气息沉凝,却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暮气与屈辱。
他们手中,共同捧着一份卷轴。
那卷轴古朴异常,不知由何种材质制成。
呈暗金色,边缘已有磨损,透露出岁月的沧桑。
上面隐约可见一些玄奥古老的纹路,似乎与星辰运转遥相呼应。
周岩绝快步来到白夜天身后三丈处,再次深深躬身。
这一次,腰几乎弯成了直角,声音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沉重与沙哑。
“白大人,经我药王宗,与……与大周遗族诸位宿老共同商议……”
“我等,愿付出代价,祈求大人宽宥。”
他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勇气,然后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其一,我药王宗,愿举宗臣服!”
他刻意加重了“举宗”二字,随即又急忙补充。
“并非臣服于朝廷,而是……臣服于白大人您个人麾下!”
“周某愿携药王宗千年积累之所有底蕴、人脉、丹方秘典,供大人驱策,万死不辞!”
“并且……周某愿率宗门精锐,加入锦衣卫,效……效犬马之劳!”
他强调臣服于白夜天个人,其意不言自明。
他们信不过雄踞京城的大乾朝廷。
只愿意将命运交托给眼前这个展现出绝对武力,并且似乎尚有一丝谈判余地的强者手中。
“其二。”
周岩绝侧身,指向那位被三位老者簇拥在中间、双手捧着古朴卷轴的老者。
“此乃前朝大周皇室,绝不外传之镇国秘典,绝世功法——《皇极霸世录》!”
那捧着卷轴的老者闻言,身躯猛地一颤。
脸上肌肉抽搐,浑浊的老眼中流露出无比心痛与不甘。
但最终,还是化为了无可奈何的绝望。
他上前一步,双臂微颤。
却依旧恭敬地将那暗金色卷轴高高举过头顶,呈于白夜天面前。
周岩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继续道:
“他们愿将此无上秘典,献于大人。”
“并且……让元洪这孩子,从此侍奉于大人座前,为仆为役,听凭差遣!”
“只求大人……能对元洪这孩子,网开一面,饶他性命,给他……一条生路。”
白夜天的目光,先是掠过周岩绝那卑微乞怜的脸。
对于他提出的“个人臣服”,不置可否。
药王宗势力盘根错节,若能彻底收归己用,无疑是一股极强的助益。
然而,树大招风。
他如今身为天子亲军首领,皇帝的利刃。
若公然收纳如此庞大的私人势力,难免会引来皇帝猜忌,朝野非议。
这与他后续的一些谋划,并无益处,甚至可能成为掣肘。
此事,需从长计议,明面上,绝不能轻易答应。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那份被高高举起的暗金色卷轴之上。
《皇极霸世录》……大周皇室镇国传承……
他心念微动。
一缕凝练至极、无形无质的灵识如丝如缕,悄然蔓延而出,轻触那卷轴。
下一刻——
即便是以白夜天那历经无数生死、看惯风云变幻、早已修炼得古井不波的心境。
也在这一刹那,猛地掀起了滔天巨浪!
眼中,不受控制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精光!
这《皇极霸世录》中记载的,远不止是寻常意义上的高深拳意精神、气血搬运法门。
在其开篇之后的核心篇章,竟然极为详尽地阐述了武道人仙境界之后。
需要逐一感应、沟通、并凝练的周身窍穴!
而且,其数量……并非寻常顶级功法所载的数十,过百,而是整整三百六十处大穴!
暗合周天星辰之数!
这远远超过了他知晓的,在《造化天经》、《太上丹经》、《现在如来经》等当世绝顶功法中记载的窍穴数目!
即便是如《玄天暗黑录》、《精血元气集》等,也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三百六十处窍穴!
若能将其尽数凝练,肉身将会被开发到何种不可思议的境地?
气血将会雄浑浩瀚到何等地步?
拳意精神又将攀升至何种维度?
简直难以想象!
这已近乎是一条直指武道绝巅的坦荡通途!
大周皇室坐拥如此足以盖压当世、问鼎乾坤的武道至高秘典。
最终却依旧落得国破家亡、宗庙倾覆的下场……
这其中缘由,细细思之。
当真是,可怜,可叹,亦复可悲!
不过,当他的灵识将这卷轴的内容全幅扫过。
尤其是看到最后关于功法源流的记载时,心中恍然。
卷轴末尾以古老的祭祀文字提及。
此功法源头,疑似与太古年间,一位名为“大灭神王”的盖世强者,有着千丝万缕的深刻联系!
“大灭神王……”
白夜天心中默念着,这个古老而尊讳的名字。
在《刀渊》赋予他的背景认知中。
他早已知道这位太古之时,便已达到武道“粉碎真空”至高境界的强横存在。
只是没想到,这已然湮灭于历史尘埃中的大周朝。
其镇国功法《皇极霸世录》,竟与这位神王有着如此深厚的关联。
这三百六十处窍穴的凝练之法,几乎相当于获得了大灭神王完整武道传承的三分之一!
“可惜……”
白夜天心中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遗憾。
“他若将那一千二百九十六处窍穴,尽数传下……”
“我也无需再耗费心力,去诸天万界、古墓遗迹中苦苦搜寻其余窍穴的踪迹了。”
即便如此,今日此行所得,也已然远远超出了他最初的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