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天缓缓收回那缕，探查卷轴的灵识。
眼底深处那抹因《皇极霸世录》而掀起的波澜，已被完美地收敛于无形。
脸上那层冰封般的寒意，如同春日下的残雪，悄然消融大半。
重新挂上了那抹，令人如沐春风的温润笑意。
只是，这笑意较之以往，似乎更深沉了些。
他的目光轻描淡写地，扫过地上依旧被禁锢着、兀自用愤怒不屈的眼神，死死瞪着他的周元洪。
又掠过一旁屏息凝神、面色忐忑，如同等待最终判决的周岩绝与那几位大周遗族宿老。
电光石火间，心中已然有了明晰的决断。
“周宗主的诚意。”
“本座看到了。”
他话音微微一顿，周岩绝等人的心，也随之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
白夜天语气淡然。
“举宗臣服于本座个人麾下，就不必了。”
周岩绝等人闻言，脸上血色瞬间褪去，眼神骤然黯淡下去。
然而，白夜天话锋悠然一转，如同云开月明。
“树大招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此举于你药王宗千年清誉有损，于本座……亦难免招惹非议，皆非好事。”
他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周岩绝，继续道：
“但药王宗既愿效忠朝廷，为本朝出力，本座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自然欢迎之至。”
“这样吧，”
“药王宗便选出三百核心弟子，编入锦衣卫，听候调遣。”
“一应待遇功勋，皆按规矩来。”
“周宗主你，便入锦衣卫衙署，助本座梳理锦衣卫诸事。”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周元洪身上。
带着一丝看似真诚的欣赏，微微颔首：
“至于这位周元洪……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禀赋，实属难得。”
“若因一时冲动便就此陨落，确是可惜了。”
他略作沉吟，仿佛在斟酌词句，随即道：
“便让他跟在本座身边，戴罪立功吧。”
“年轻人，总需历经磨砺，方知天高地厚。”
他目光扫过那几位面露希冀，又带着屈辱的大周遗族宿老。
语气平淡却斩钉截铁道：
“至于为仆之事，暂且记下。”
“是龙是虫，尚需时间验证。且看他日后表现，再定名分。”
那几位老人闻言，眼中刚刚亮起的光芒又黯淡了几分，心中五味杂陈。
既有庆幸，亦有一股难以言说的不平与憋屈。
他们视若珍宝、寄托了全族希望的绝世天才。
主动提出为仆，竟还被对方以“再看表现”为由暂且搁置！
这是他们从未设想过的结果。
白夜天却毫不在意他们的那点小心思。
在他眼中，收为仆从，名义上虽是仆役，实则近乎亲传弟子，乃是极为亲近之人。
他岂会如此草率地，将一个对自己满怀敌意、心思未明的“天才”放在这等位置？
此番安排，既将药王宗最核心的三百弟子，纳入锦衣卫体系。
等同于握住了药王宗的命脉与未来。
又招揽了周岩绝这位经验老道、神魂修为高深的六次雷劫鬼仙。
更将周元洪这天纵奇才放在眼皮底下，既可慢慢磨其棱角。
亦可观察其心性，甚至探寻其身上的秘密。
一举数得。
周岩绝等人听完，心中虽依旧苦涩难言，仿佛吞下了带刺的黄连。
但也清晰地认识到，这已是白夜天网开一面后，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结局。
至少，药王宗的香火传承保住了，山门无恙；
大周遗族的隐秘暂时未被深究；
周元洪这棵好苗子，也活了下来。
“多谢……白大人宽宏！”
周岩绝带领着几位宿老，再次深深躬身，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与疲惫。
这一次，腰弯得更低，姿态更加谦卑。
白夜天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他伸出手，动作自然而随意。
接过了那幅承载着大周皇室，最后荣耀与秘密的暗金色卷轴——《皇极霸世录》。
卷轴入手，微沉。
………
药王宗之事尘埃落定。
原本在云州境内因各方宗派、世家暗中抵制而推行缓慢的“丈量田亩、清点人丁”之政令。
此刻如同卸下了最后一道，沉重枷锁的浩荡洪流，再无人敢出面阻拦。
曾经暗流汹涌、宗派林立、自成格局的云州。
在白夜天以药王宗为震慑的铁腕整顿下，彻底归于平静。
或者说，是屈服于一种新的秩序之下。
锦衣卫成为了这片土地上，最具权威的象征。
白夜天并未在药王宗久留。
此间事了，他便带着新收服的周岩绝，以及那位名义上“戴罪立功”的周元洪。
启程返回大乾王朝的权力中枢，那座雄踞中州、俯瞰天下的巨城——玉京城。
一位六次雷劫的鬼仙高手，其归属与安排，绝非小事。
即便白夜天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是乾帝杨盘手中最锋利、最值得信赖的刀。
乾帝也绝不会坐视他，轻易将如此一股足以影响朝局平衡的庞大力量。
完全纳入私人麾下。
帝王心术，重在制衡与掌控。
白夜天深谙此道。
他虽不惧乾帝猜忌，甚至有应对的底气。
但在此势力交错、暗藏机锋的关键时期。
他并不愿因周岩绝之事横生枝节，打乱自己的布局。
至于周元洪，此子天赋之恐怖，更是需要小心隐藏。
年仅二十许岁的中级人仙！
此等消息若传扬出去，莫说震动玉京。
便是整个大乾修行界，乃至周边各国、各方隐秘势力，都会为之疯狂。
更何况，他那前朝皇族的敏感身份，如同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惊雷。
若让乾帝杨盘知晓其真实修为与血脉渊源，即便有白夜天之前的承诺作保。
那位胸怀寰宇、志在开疆拓土、创万世太平的雄主。
是否还能容得下这“前朝余孽”，身负如此惊世骇俗的潜力？
答案，恐怕会是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否定。
故而，在离开云州，返回玉京的途中。
白夜天便寻了个时机，传了周元洪一门玄奥异常的封印秘法——《锁元敛息诀》。
此法门精妙之处在于，能将修士那澎湃如海、炽烈如阳的人仙气血与纯粹拳意。
由内而外，层层束缚，道道封锁。
最终牢牢禁锢于体内深处，不露丝毫异象。
施展之后，周元洪外表看去，便只余巅峰武圣的气息波动。
虽依旧堪称百年难遇的天才，却已不再那般惊世骇俗，扎眼夺目。
如此一来，至少能在初期。
不至于立刻触动乾帝，以及朝中那些嗅觉敏锐的政敌们，那根最为敏感的神经。
周元洪初闻此法，自是万分抗拒，怒火中烧。
他乃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心高气傲。
跟着白夜天已是奇耻大辱，满心不甘与愤懑。
此刻竟还要他亲手封印自己的傲人修为，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白夜天！你休想！我周元洪宁可死，也绝不自封修为，行此苟且之事！”
少年昂着头，脖颈上青筋暴起。
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带着一丝颤抖。
白夜天并未动怒，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那目光深邃如古井，仿佛能穿透他所有的愤怒与倔强，直抵灵魂深处。
“活着，才有无限可能。死了，便什么都不是。”
“你的愤怒，源于你的弱小。”
“若你拥有粉碎真空之力，又岂会受制于人？”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打在周元洪的心上。
一旁的周岩绝更是急忙以神魂传音，声音带着哀求与急切。
“元洪！不可任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忍一时之气，方能图将来啊！”
“你若就此殒命，我药王宗，还有你那些族人，又当如何？”
周元洪身躯剧烈颤抖，紧握的双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死死地盯着白夜天那平静无波的脸。
最终，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
恨恨地、几乎是抢夺一般，从白夜天手中接过了记载秘法的玉片。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漠然与深藏的屈辱。
开始依照法诀，引导气血。
一层层将那足以令山河变色的力量，强行封入体内无形的牢笼。
看着周元洪亲手为自己加上重重枷锁，白夜天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元洪看向他的目光，除了原有的愤怒与不屈，更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复杂。
那是对绝对力量差距的冰冷认知，也是对自身命运无法自主的刻骨铭心的屈辱。
这很好。
挫折与磨难，方能磨砺出真正的利器。
回归途中，白夜天并未展露自己那深不可测的神魂修为。
他依旧只是那个气质温和、青衫磊落、以武道称雄的人仙。
由新投诚的周岩绝，这位六次雷劫的鬼仙。
施展精纯的神魂之力，化作一道无形的屏障，裹挟着三人，不紧不慢地御空飞行。
朝着遥远的玉京城方向而去。
云海之上，九天罡风凛冽如刀，足以撕裂金石。
但在周岩绝强大神魂之力的排拒下，三人周遭数丈范围内，却是一片风平浪静。
安稳得如同地面静室。
白夜天负手立于云端边缘，目光垂落，俯瞰着下方万里山河如画卷般徐徐展开。
阡陌纵横，城郭点点，江河如带，尽收眼底。
但他的目光似乎又穿透了这壮丽景色，投向了更遥远、更不可知的未来。
他正好借此难得的闲暇，静心思索，梳理自身未来的道路。
心念微动，那卷得自药王宗，于他至关重要的《皇极霸世录》，便在他心间缓缓展开。
无数玄奥的经文、观想图、气血运行路线如同活了过来，熠熠生辉。
那三百六十处窍穴的凝练之法，精细入微，远超他以往所知。
其中核心拳法所蕴含的那股“皇极”真意，更是霸烈无匹，堂皇正大。
带着统御八荒六合、执掌乾坤秩序的磅礴气势。
让他心驰神动，仿佛触摸到了一丝武道更为本质的力量。
“大灭神王……”
白夜天心中再次默念，这个古老而尊讳的名字。
他所知的背景资料中，这尊太古年间便已存在的恐怖神魔，其实力之强横。
早已达到了此方世界武道的至高境界——粉碎真空！
那是真正意义上的肉身成圣，不朽不灭！
这《皇极霸世录》，虽只记载了三百六十窍穴的凝练之法。
仅相当于大灭神王完整武道传承的一部分，却也早已远远超过白夜天在此位面所见、所闻的所有武道功法。
“一千二百九十六窍穴……周天之数，圆满无漏……最终肉身粉碎真空，永恒自在……”
白夜天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却无比坚定、炽热的渴望。
他原本的计划，是稳扎稳打。
凭借在此界的积累与谋划，先成就巅峰人仙。
拥有足够的自保与探索之力后，再图谋前往更加浩瀚、机遇与危险并存的宇宙虚空。
去寻找那更为完整的武道前路传承。
但《皇极霸世录》的出现，像是一把至关重要的钥匙。
提前打开了一扇充满无尽诱惑、却也必然伴随着滔天风险的大门。
若能尽早得到大灭神王的完整传承，无疑将极大缩短他登临此界绝巅的时间。
节省无数水磨工夫与搜寻的精力。
这对于现实当中，他所属的大明所面临的严峻境况而言，至关重要。
时间，往往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原先的计划，或可……提前了。”
白夜天心中冷静地权衡着利弊。
据他所知，大灭神王于万年前。
被数位同级别的太古大能联手，封印于遥远的海外，神风国所在之地的深处。
万年时光流逝，沧海桑田，其修为必然大损。
但即便如此，一尊曾经达到粉碎真空之境的存在。
哪怕只剩下一丝残魂、一缕意志。
也绝非等闲人仙、鬼仙可以窥视。
其危险程度，毋庸置疑。
若此时贸然前去寻找，无异于以身犯险。
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万劫不复。
但是，那收益同样惊人！
完整的大灭神王传承，足以让他甘冒此奇险！
武道之路，本就是逆天而行，与天争命。
岂能因畏惧风险而裹足不前？
“不过，在此之前，需做好万全准备，谋定而后动。”
他心思电转，瞬间便有了清晰的决断。
当前首要之事，是返回玉京。
妥善处理周岩绝的安置问题，稳固自身在朝堂与锦衣卫中的地位。
同时，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进一步提升自身实力。
凝练《皇极霸世录》中记载的、与自己以往所知，不曾重合的那一百七十七处崭新窍穴。
是提升实力的当务之急。
每多凝练一处，他的肉身根基便雄厚一分，气血拳意便凝练一分。
面对未来的风险，便多一分把握。
此外，要谋取大灭神王的完整传承，单凭他一人之力，或许还不够。
他还需要一些特殊的助力，一些能够应对太古神魔诡异手段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