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边疆八百里加急战报入京。
北方戎族异动,边境形势骤然紧张。朝堂之上,祈瑾玉当众跪请,自请封王,愿即刻前往封地镇守边关,为国戍边。
皇帝看着这个曾经因“鬼面”和头疾而被自己疏远,如今却主动请缨去往苦寒之地的长子,心中百感交集,亦有几分动容。
考虑到边境确实需要一位有分量的皇子亲王坐镇,而祈瑾玉的军事才能毋庸置疑,最终准了他的请求,下旨册封祈瑾玉为“景王”,封地即在北疆重镇,命其即日整顿,率部前往。
消息传回王府,苏子欲便明白,祈瑾玉这是要践行那日与妹妹交易中的承诺——带他远离京城是非之地。
临行前,祈瑾玉也没让他的好二弟闲着。
他早已安排好的、先前在南方赈灾时抓住把柄的一名官员,快马加鞭赶在祈瑾玉离京前入了京,直接敲响了登闻鼓,状告二皇子祈昊敛在赈灾款项中中饱私囊、草菅人命!
人证物证俱在,虽不足以将祈昊敛彻底扳倒,但也足够让焦头烂额的祈昊敛和背后的皇后一党喝上一壶,短时间内无力他顾。
更让苏子欲意想不到的是,这件事竟还牵连到了他那趋炎附势的渣爹苏大人。
有御史顺势参奏苏大人结党营私、治家不严,纵容子女替嫁,混淆皇室血脉(虽未成功,但亦是罪过)。
皇帝正在气头上,数罪并罚,直接将苏大人连降三级,贬谪至一个偏远之地当了个闲散小官,苏家势力大不如前。
这一切变故如同疾风骤雨,待尘埃落定,祈瑾玉离京的队伍也已准备就绪。
马车粼粼,驶出繁华的京城。
苏子欲坐在宽敞的亲王座驾内,看着身旁闭目养神,却依旧紧握着他手的男人,心中感慨万千。
原本以为他得几经周转才能摆脱了替嫁的身份,没想到一眨眼,自己将要跟随这个人,去往一片更广阔的天地。
而京城之内,二皇子府邸,祈昊敛砸碎了书房内最心爱的砚台,面容扭曲。
苏府之中,接到贬谪旨意的苏父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大皇子府内,苏淼淼听着下人的回报,得知兄长已随景王安然离京,她望着床上病情渐愈的莫君巡,眼中情绪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
一路向北,风尘愈重。天地间苍黄一片,入目所及尽是荒凉。经过月余跋涉,一行人终于抵达边城,见到了那座传说中的景王府。
王府坐落在边城深处,说是王府,却不过比寻常富户的宅院略大些。几进院子连绵而立,墙体厚实斑驳,处处透着岁月的沧桑与边关特有的粗犷。
祈瑾玉勒住缰绳,玄色大氅在风中翻涌如墨浪。不待亲兵上前,他已利落地翻身下马,径直走向后方那辆覆满尘土的马车。
车帘微动,先探出的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节修长,在昏黄天光下泛着白玉般的光泽。随后露出一张清隽面容,长途跋涉让他脸色略显苍白,唯有一双眸子依旧澄澈如秋水,映着北地辽阔的天。
祈瑾玉伸出手,不是虚扶,而是稳稳握住对方微凉的腕骨,小心将人扶下车。动作间的珍视,毫不掩饰。
“殿下。”一道温润嗓音自身前响起。
祈瑾玉转头,只见以军师秦无咎为首的众人早已候在府门前。
秦无咎仍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外罩半旧羊皮坎肩,面容清癯。唯有一双上挑的狐狸眼,亮得仿佛能洞穿这北地的漫天风沙。
他拱手行礼,姿态恭敬却不显卑微,目光在苏子欲身上不着痕迹地一扫,带着审度。
他身后立着数名披甲将领,甲胄染尘,面容粗犷如刀削斧凿。众人齐齐抱拳,声如洪钟:“恭迎大皇子殿下!”
“军师,诸位将军,不必多礼。”祈瑾玉微微颔首,手依旧护在苏子欲身侧,为他挡去些许风沙,“边境情况如何?”
秦无咎对此早有预料,语调平稳:“匈奴骑兵连日肆虐,镇北关三日前失守,李将军殉国。眼下军心浮动,粮草补给线也受到威胁。”
祈瑾玉眉头骤然锁紧。
恰在此时,苏子欲被凛冽风沙呛得轻咳一声,以袖掩口,眼角微红。祈瑾玉立即回头,温声询问:“夫人,没事吧?”
这一声“夫人”清晰可闻,不高不低,却让在场众人皆是一怔。
没人听说王妃随行来了边疆。更让他们愕然的是,王爷口中的“夫人”,分明是个清隽男子。
一众高大将士呆立原地,面面相觑,场面一时凝滞。
苏子欲在众人注视下颇感压力,低声道:“王爷,正事要紧。您且与诸位将士商议要事,我在府中歇息便好。”
祈瑾玉闻言,竟直接打横将人抱起,大步往府内走去。
苏子欲轻呼一声,下意识环住他的脖颈。
行至半途,祈瑾玉忽然驻足,回头对仍愣在原地的众人吩咐:“你们先去书房等候,本王安置好夫人,随后便来议事。”
众人目送王爷抱着那男子消失在府门内,这才回过神来,齐刷刷看向秦无咎:“军师,您看这…?”
秦无咎无视众人探究的目光,语气淡然:“王爷的命令,没听见?”
他素来智计过人,若得罪了他,后果不堪设想。众人不敢多言,乖乖往书房去了。
待人群散去,秦无咎召来随王爷回京的李莽,眯起眼问:“说吧,王爷身边那位,究竟是什么人?为何称他夫人?”
李莽挠了挠头,面露难色:“这事说来话长……”
他一路风尘仆仆,本想先换身衣服喘口气,没想到这么快就被逮来问话。
秦无咎眸光一暗,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那就长话短说。”
李莽一个激灵,再不敢怠慢,当即事无巨细地道来——从苏子欲代妹替嫁,到二皇子数次刁难却屡屡吃瘪,再到殿下与苏子欲情投意合…
秦无咎静静听着,眸色渐深。
李莽看着他这般神情,心里直打鼓。每回军师露出这种表情,都意味着有人要倒大霉,却不知这次,会轮到哪个倒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