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初夏夜里的风已经带了一丝热气。
临风居静悄悄的。
李显穿过前厅，见到一侧的书房还亮着，小厮蹲坐在书房外打瞌睡。
他沉吟片刻，走了过去。
李聿的书房里有不少的书架，上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不少的书。
有些书页已经泛黄，临窗的墙上挂着几幅名家的山水画，一旁的矮几上放着一本倒扣的书。
听见脚步声，正在书案前临摹书法的李聿抬眼看过来。
“父亲？”
看到来人后，李聿的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他绕过书案走到李显身前。
“嗯，来看看你。”
李显抬眼打量儿子。
不知何时，这孩子已经长得比他还要高了。
在李显的记忆里，似乎，亡妻宋氏也是个高挑的女子，身量纤细。
伺候的小厮麻利地上了茶又退了出去，书房里，父子二人相对无言。
李显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
他跟这个儿子的沟通实在太少，这孩子打小就是个安静的性子。
宋氏病故之后，老夫人看顾他居多。
启蒙以后，每日进学，他见了，也只是问问他的功课如何。
等长大了又去国子监读书，再后来就是参加科举，入仕，做官。
仔细算下来，父子二人坐在一起说话的机会都少得可怜。
“父亲深夜前来，可是有事要和儿子说？”
李聿面色淡淡。
“嗯，你如今也不小了，身边是该有个人照顾你。我与你祖母商量着，等下个月你请封世子的折子下来，就着手准备你的亲事，为父问问你，你可有，可有中意的女子？”
李显犹犹豫豫着开了口，还不忘观察儿子的表情。
李聿听完扬了扬眉，忽然又想到晚膳时在锦绣院老夫人问他的那番话。
如今祖母和父亲都在问他，祖母说是要给他立通房，父亲直接问他有没有中意的女子。
李聿心里疑云一片，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依父亲意思，要是儿子心中有中意的，不论出身，都可以娶进门？”
听到“出身”这两个字，李显脸上有一瞬间的愣怔。
要论出身，李显这两任妻子出身都不低。
虽然宋氏也是他的妻子，是他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夫人，但是自始至终，他的心里只有沈清婉，只有沈清婉才是他唯一的妻。
李显佯装咳嗽一声，“只要你愿意，你爹我倒是可以不在意这个，但是最少也得是个良家女子，要不然你祖母那里说不过去。”
李聿点头，“这件事我知晓了，等宗人府忙完这段时间圣上交代的卷宗，儿子一定告诉父亲结果。”
“那行，还有，你祖母意思是先给你立个通房，你在府里看得顺眼的丫鬟里挑一个，先照顾你的生活起居，这件事都交由你祖母了。”
李聿已经知道这件事，也没表现出多大的热情，父子二人别的什么也没说，李显也不逗留，踏着夜色离开了。
集芳院
“如何？”
沈清婉还未睡下，一直在等李显的消息。
看着妻子满脸焦急的神色，李显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如今为了软软的去留问题，看着妻子这焦虑不安的样子，真让他心疼。
这孩子为什么就不能是他们的亲闺女？如今还有个假的在府里给人添堵，当真是让他头疼。
李显把原话跟沈清婉复述了一遍。
沈清婉原本焦急的神色慢慢趋于平静。
她坐在床榻边上，似乎是在喃喃自语，“我一个远亲的姑母，想要这孩子留在自己身边，打的是自己的主意，却全然没有想过那孩子的意见。
自古婚姻大事都由父母做主，既然软软她爹提前有安排，我也不好再强人所难。······”
这话像是说给旁人听，又像是在说给她自己听。
沈沚阮的到来，的确是让她慢慢体会到做母亲的感觉，让她这么多年紧绷的情绪得到释放，让她心里可以稍微减少点遗憾。
纵使半年前王素敏声称是自己的女儿找上门来，只是她把母爱已经投射到沈沚阮身上，给别人再分不出分毫。
沈清婉现在想来，自己究竟是想弥补自己做母亲的遗憾，还是想身边有个孩子陪着自己？
她有些混乱，心思沉重，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拉着她往下坠。
“夜深了，婉婉快歇下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李显换了中衣，拥着妻子躺下。
却没注意到沈清婉眼里的忧思越发严重。
“姨娘，快歇下吧，明日还有许多杂事，再熬下去，身子吃不消。”
春华居内，张妈妈端着一碗燕窝进了里间。
张姨娘卸了妆发，正坐在床榻边翻看今日府里的账目。
平日里的各项开支，都由府里的管家做成账本，每日傍晚交由她查看，每日各项支出和明细，张姨娘都看得仔细。
忽然，一行字引起她的注意。
“怎么，这个月幽香居的支出这么多？”
张姨娘指着账本上的一行字，皱起眉头，“紫河车，龟板胶，阿胶，鹿角胶总共支出二百两银子？”
张妈妈平日里也帮着张姨娘看账本，依仗着张姨娘，府里各处都上赶着讨好她，除了集芳院，哪个院子的事，张妈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说是因为到了夏日，那小少爷的药材里需要这四味药材。”
黄姨娘的孩子怀的时候就不好，再加上孕期她整日提心吊胆，思虑过多，耗费了大量气血。
这孩子又有些早产，因此自生下来起，就汤药不离口。
再加上老夫人对孩子重视，不在乎银子，这在药材上的花费，可不是最多的吗！
“哪个孩子不是娘的心肝，我昨儿在花园见到黄姨娘，那脸色蜡黄，一看就是照看孩子，晚上熬的。”
张妈妈收了账本，把燕窝递给张姨娘，“姨娘快用些，熬了好几个时辰的。”
张姨娘接过小瓷碗，拿着汤匙慢慢地吃。
是啊，哪个母亲不爱孩子，巴不得给孩子计划好一辈子。
想到这里，张姨娘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肚子里生下来的那个混账东西，居然偷偷去做生意，连书都不读了，放弃了大好的入仕机会。
这下子，她这么多年的希望全部落空，那世子之位，她这下连争取一下的机会也彻底没有了。
本想着李源考上功名，入仕做官，她这个做娘的可以跟着沾沾喜气，等她老了，受人尊敬，人人见她，都知道她是官老爷的娘。
如今，李源自断其路，往后一辈子，也只能跟商贾人士打交道，娶个商贾女子。
张姨娘越想越不甘心，她还是接受不了。
“明日一早，你随我去一趟幽香居，眼看着我在这里怄气，我也得让旁人不爽快，集芳院我惹不起，但是这口气我也得出！”
再没了吃燕窝的胃口，张姨娘忿忿不平地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