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突然消失在眼前的人，叶溪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不会又吐血了吧？”
而且昨天伤得那么重，今天就下地，会不会伤口又严重了？
在门口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决定进去看看。
房门没关，只见韩潇将一块染血的帕子扔在书桌上，脸色苍白，唇更无血色。
叶溪站在门口没进去，直到他转身，两人四目相对。
“被吓到了？”
韩潇声音微低，似乎气力不足。
“没有。”叶溪摇头。“就是觉得你挺厉害的，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中毒，带伤还要去地牢审犯人。你这样折腾，身体会受不住的。”
“第一次听到这样劝人的。”
韩潇轻轻一笑，倒了一杯茶喝下，嘴里的血腥味才淡了些。
“我说的都是实话，你现在还年轻，即便受伤也觉得挺得住，可年轻再大点，遇到风雨天气，这些伤病就会全部爆发出来。公务是重要，但身体也重要啊。”
身体。
从小到大，都不记得在生死边缘徘徊过多少次。
韩潇叹息：“若不拼尽一切，又怎么能护住想要护住的人。”
“道理没错，或许你想护的那个人，也在想办法变得强大，强大到能护住你呢。”
既然韩潇没有家室，想必他说的那个人应该是他的母亲。
“是吗？”韩潇抬眸望着她，目光深邃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让人心底生寒。
“你倒是很会讲大道理。”
她在好心开导，他居然认为自己在讲大道理！
叶溪勉强一笑，不再说话。
“现在刚是午膳时分，你既然跑这一趟，定不能白跑，用过膳再走吧。”
“啊？”
叶溪一愣，望了望外头的天色。
心里嘀咕，这个时间吃午饭早了点吧。
韩潇并未给她拒绝的机会，而是将夏安唤进来。
“去茗香楼点几个招牌菜送过来。”
“茗香楼？”夏安也诧异，瞥一眼站在房间门口的叶二小姐，瞬间明白。“是，下官立即去办。”
于是后面两天叶溪都被留下吃完午膳才离开。
韩潇的面色依旧苍白没有血色，但他好像一点也不着急，正常处理公务。
第四日，叶溪为避免再和他一起吃午膳，故意拖延了一点时间。
刚下马车便见韩潇带着人往外冲，面色凝重。
即便着急，韩潇还是第一眼注意到站在门口的叶寒溪。
转头吩咐夏安带人先走。
“你这是要出去？”叶溪下意识的问。
“嗯，那个采花贼又犯案，受害者尸体已送往大理寺，打算过去看看。”
叶溪心一紧，皱眉道：“采花贼杀人的事，已经闹得人心惶惶，京中但凡有女儿的人家晚上都不敢随便开门，确实要趁早抓住，以安民心。”
即便她不经常出府，也不去茶馆，酒楼，也能听到不少流言。
“嗯。”
韩潇突然想到在梨县时，叶寒溪观察细致，思维敏锐，能发现许多常人难以注意的点。
或许……
“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什么？”
“想不想一起去大理寺看一下？”韩潇耐心重复。
“可以吗？”叶溪睁大眼诧异的问。
韩潇勾唇一笑。
“旁人或许不行，但跟着我，可以。”
虽然她是挺好奇，到底是什么采花贼竟害了那么多无辜女子，但抓犯人毕竟是官府的事，所以未加多想。
眼下却真有这个机会，倒是有些蠢蠢欲动。
“我……”
“哦我忘了，你惜命，不想身处危险之中，抓犯人时刻都有危险，所以……”
“我可以！”
叶溪着急回答，拼命点头。
“真的可以！我是惜命，但是也想为抓犯人出一份力。”
韩潇点头，一副早已看穿的表情。
“所以，不是我将危险带给你，而是你主动选择的，难道你没发觉，在你心里有一杆秤。”
“秤？”
“一杆是非对错皆分明的秤！”
有吗？
叶溪自我怀疑。
她只是不想无辜女子再受害，更不想那个采花贼再得手而已。
大理寺敛尸房
楚明风诧异的望着站在尸体面前面不改色的叶寒溪，啧啧称赞：“没想到你一个闺阁女子看到尸体竟不怕。”
叶溪微微一笑。
“托某人所赐，我还看过更血腥的场面。”
这人自然指的是韩潇。
一而再，再而三看过几次尸体，自然没有之前那么害怕。
韩潇靠墙而站，双臂环胸，没有说话。
叶溪站在敛尸房最尽头，挨个数。
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竟然有十六个受害者！”
“而且每具尸体身上都有深浅不一的伤痕，致命伤也不一样，唯一相同的是她们在死前都被蹂躏过。”楚明风道。
“那我可看一下这些伤痕吗？”
“当然可以。”
得到许可，叶溪走到尸体前，刚准备撩开白布，又迟疑放下。
对着站在后面的两人道：“能回避一下吗？”
“为什么？”楚明风不解的问。
叶溪道：“她们生前失去颜面，受尽虐待而死，我希望她们死后能得到应有的尊重。”
原来如此。
楚明风点头和韩潇一起出了敛尸房。
敛尸房外，屋顶依旧白雪皑皑，但院里的雪早已被清扫干净，露出光洁的黑石地板。
楚明风盯着院里一棵被雪压弯的青竹道：“怎么想到带她来？”
“因为她有这个能力。”韩潇直白回答。
“你确定？”楚明风质疑。“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官家小姐，能懂查案？”
“知道我手里的那半本账册是谁帮忙找到的吗？”
“不会是叶二小姐吧！”楚明风诧异。
韩潇没有回答，只微微一笑。
“放心，即便不能破案，至少给她一个机会。”
“你……”
楚明风语塞。
“你真是毫无下限！自己身体都成这样了，还有心思带着人乱晃。“
韩潇倒是不急，斜靠在旁边柱子上。
“放心，鱼饵已出，很快就能收网。”
他们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叶溪才出来。
“怎么样，可有结果？”楚明风率先问。
叶溪深呼吸，缓和一下胸口的郁闷，皱眉道：“那些女子身上的伤应该是出自一人之手，即便她们身上有刀伤，鞭伤和烫伤，但手法和力道都是一个人。这个人身形应该很高大，可以很容易的扼制住她们。而且凶手还有一个癖好……”
“癖好？什么癖好？”楚明风又问。
这怎么说呢。
叶溪下意识望一眼韩潇，抿唇尴尬一笑。
张嘴吞吞吐吐就是说不出口。
楚明风无奈：“叶二小姐，我们是在谈论案情，你是有什么顾虑吗？”
顾虑。
呵呵，顾虑是没有，就是有点不好意思。
“若是不想说，可以不用说。”
一直沉默的韩潇终于出声。
“倒也不是。”
韩溪鼓起勇气，沉声解释：“凶手的特殊癖好就是在行房时虐待！”
“啊？”
楚明风没想到竟会跟一个女子讨论这种事，耳根不禁一热，尴尬的将目光移向别处。
韩潇抿唇，目光一暗。
起初不好开口，说出来反倒好了许多，于是一鼓作气。
“那些女子的手腕和脚腕都有被绑的痕迹，身上有蜡油，鞭伤，还有能刺激女子喊叫的东西，而这些喊叫会让采花贼更兴奋，所以，那些伤是这样造成的。”
空气瞬间安静。
过了好一会，楚明风顶着被烧红的脸，压低声音道：“倒也不用讲的这么详细。”
叶溪无语一笑。
“这不是楚大人问的嘛，况且，你都说了我们是在谈论案情，得心无旁骛才行。对了，这些尸体的抛尸地点可以记录？”
“抛尸地点？”楚明风疑惑。“你是说发现她们的地方？”
“对。”叶溪点头。“如果是简单的采花贼，犯案不会有固定地点，但这个凶手有特殊癖好，这些工具也不好置办，肯定会有专门地点存放，所以凶手一定有固定的住处。”
楚明风豁然开朗，兴奋拍手。
“你是想围绕抛尸的地点缩小范围，以此找出凶手的藏身之处。”
不愧是大理寺少卿，脑子就是好用。
叶溪瞥一眼一直没说话的韩潇，又道：“我建议犯人的身形可以按照韩大人的身形去找，应该会比韩大人略高一点。”
楚明风瞬间来了兴趣，眼睛亮亮的问：“为何这么确定？”
“因为每个女子脖子上的掐痕的角度都在六十度左右，也就是说这人个子至少一米八五以上。”
“六十度？一米八五？”楚明风听得云里雾里。
糟糕，又说漏嘴了！
叶溪赶紧解释：“就是……我给你演示一下吧。”
说完，几步走到韩潇面前，拉起他的手就放在自己脖子上，直观又明显。
“原来是这样。”楚明风恍然大悟，点头赞赏：“你这个角度倒是新鲜。”
“我就是喜欢看些杂书，书上看的。”
等解释完，叶溪这才发现手下的皮肤烫得吓人，震惊的望着韩潇。
“你在发热？！”
韩潇抽回手，继续靠在柱子上，额头已渐渐渗出汗珠。
“无妨，回去喝点药就好。”
叶溪觉得很离谱，明明一身伤又中毒，不仅到处跑，连发烧也不管不顾。
在古代，简单的发热可是会要人命！
难怪医生对于不听话的病人如此无奈。
她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胸口“蹭”得窜起一股火。
叶溪语气骤冷，沉下脸退后几步。
“也对，反正命是你的，想怎么对待随你。”
说完转身看向楚明风。
“今日我出府的时间太久，该回去了，有劳楚大人送韩大人回去，告辞。”
甩脸子。
居然有人敢跟韩潇甩脸子！
楚明风瞪大眼睛，望着韩潇比锅底还黑的脸。
“额，我……我还有公务要处理，可能不太方便。”
“不方便，就麻烦您派个人送他回去。”
“其他人也……也不方便。”
楚明风很识时务的拒绝。
叶溪：“……”
两人果然关系好，摆明是想让她再送人回去。
手腕突然一紧，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裳传到皮肤上，滚烫的吓人。
“你干吗？”
叶溪下意识问。
“回去。”
“不是，谁要跟你回去！”叶溪奋力挣扎，无奈他的手像铁钳一样，挣脱不开。
韩潇突然停住，她没来得及刹车，一下撞到他硬得像石头一样的后背，鼻子生疼，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别闹。”
嗯？
闹？
韩潇竟觉得她是在胡闹！
叶溪胸口的火烧得更旺。
刚准备还击，就见韩潇的身体直往前倒。
“哎哎哎。”
眼前突然白光一闪，楚明风已稳稳将人接住。
无奈道：“还是和以前一样爱逞强。”
“对，又犟又爱逞强。”
叶溪后退几步，想趁机溜。
“所以还麻烦楚大人将人送到方医官那里，我就先告辞了。”
楚明风哪敢轻易放过，赶紧道：“叶二小姐可莫要为难我，韩大人可是和你一同来，当然得一起走，否则出了什么意外，我可担待不起。”
叶溪：……”
敢情这是赖上她了是不是。
最终，楚明风将人抬上马车，然后由她送去方医官府上。
可好巧不巧方医官去宫里上值，不在府上。
这下她是真不知道该将人送哪里了。
到底是习武之人，身体底子好，韩潇在颠簸中清醒，起身望着坐在对面的她，扯唇一笑。
“我又不是洪水猛兽，坐那么远干什么？”
叶溪挑眉，皮笑肉不笑道：“毕竟是孤男寡女共处一车，为您名节着想，自然得保持一些距离。”
“我不觉得你是在乎这些虚礼的人。”
伪装被韩潇一眼看穿，叶溪倒也不慌，挑帘望着外面热闹的街道，过了好一会才说：“我是不在乎这些虚礼，但不是你一次又一次为难我的理由。”
韩潇没有说话，而是静静望着她。
“你帮过我很多次，所以恩情还不清，但我已经努力在还。并且在我心里，我们两个仅仅只是认识，连朋友都算不上。所以希望韩大人能保持好分寸，莫要越界。”
越界。
韩潇收敛笑容，坐直身体，目光平静的望着她。
“若，我想越界呢。”
“啊？”
叶溪震惊回头。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