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琳被她气笑了，不问不知道，这家伙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自己？
“我听着呢，莉莉丝小姐。”她言语中忍不住透出些怪声怪调。
“事情可能比异世之人还要复杂一点……”莉莉丝还在小心翼翼地打着预防针。
这下王女殿下不耐烦了，灰眸下露出危险的笑容，像是威胁又像蛊惑般低语：“放心，我们碧舍普家族的人，天生就会保守秘密。”
莉莉丝理亏地干笑几声，在凯瑟琳的紧迫盯人中慢慢缩起脑袋，正当凯瑟琳以为她又要装许久的鹌鹑时，莉莉丝的声音幽幽响起：
“——我可能，见过这个世界两次。”
……？
没有外人在场，凯瑟琳脸上露出了直白的困惑，莉莉丝在说什么？这就是异世之人的言语逻辑吗？
“凯瑟琳·碧舍普。”
莉莉丝突然又叫起好友的全名，语气却不如刚刚那般怒气冲冲，反而透露出几分怅然的感慨，她看着面前已然成长为一名合格政客的王女，心中滋味万千，因为她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在我小的时候就曾听老师讲过一些逸闻，碧舍普王族，其姓来源于神明恩赐。”
“不过是毫无根据的传言罢了。”
凯瑟琳不知为何莉莉丝突然提起这个，但一想到那些装神弄鬼的白袍，她本能般地抗拒这种说法，甚至哂笑一声。
莉莉丝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语气无比温柔，像是怕吓到对方一样：
“可如果……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应该就是赐予你姓氏的人。”
所以在千年以前，凯瑟琳还不存在于世界上时，她们就注定产生联系了——想明白这点的莉莉丝，几乎被命运编撰的剧本震撼到头晕目眩。
凯瑟琳嘴角的哂笑冻结了。
“……你在说什么？”
过了好半晌，凯瑟琳才终于回应，脸上的戏谑及漫不经心都消失了，今晚她第一次露出近乎震惊的神色。
碧舍普，这个姓氏的荣光与重量自不必说，哪怕在盖亚帝国之外，它也是王权的象征。至于什么神眷之族，凯瑟琳一直认为这不过是政治宣传和民间美化的结合体。
尤其在光明教会势力扩张之后，这种说法更常被用来与教义捆绑，她本人一直对此有些排斥，认为那不过是巩固教会权威的工具。
可现在，莉莉丝说什么？
赐予？
这个词太重了。
“什么叫你赐予的姓氏？”凯瑟琳追问，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在那些古老的传言里，被神明赐予姓氏的是人王卓拉，那是盖亚帝国的开国帝王，是千年以前的故事！”
她的目光锐利地钉在莉莉丝脸上，试图找出任何一丝开玩笑或精神错乱的痕迹，但莉莉丝的表情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坦诚和同样深刻的迷茫。
她只能又去翻看书桌上的空药剂瓶，怀疑自己是否在不知不觉中喝错了什么。
莉莉丝脸色也有些苍白，“我知道这听起来有多荒谬，我自己也花了很久才勉强接受这个说法，甚至到现在都觉得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这不好笑，莉莉丝。”
凯瑟琳放弃了和魔药较劲，转过头灰眸紧紧锁住莉莉丝，语气也严肃起来，她直觉莉莉丝后面的话只会更加让人心惊。
“确实不好笑，但我早在千年前就来过这个世界了。”
果然——凯瑟琳屏住了呼吸。
既已决定坦白，莉莉丝便不会再隐瞒，她不敢看凯瑟琳那双锐利的眼睛，只能垂头看着两人堆叠在一起的裙摆低声道：
“那时候，我不是莉莉丝·弗莱尔，他们说，我响应了祈求而降临，带领族人乃至其他盟族一起击退了外敌，完成了使命。”
“他们？”
“最先是泽菲里恩——”
“那条黑龙那么不可靠，他的话怎么能信！”凯瑟琳感到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了，她只能抬手按住。
“我知道。”
莉莉丝苦笑，之前雅利安听闻泽菲里恩告诉她自己是其最好最亲密的伙伴时笑了一分钟，足以证明那家伙的话也只能“仅供参考”。
“不止是他……还记得幽影洛克吗？那里的地下城被一群暗夜精灵掌控，前些日子，他们找上了我。”
凯瑟琳的瞳孔不停地收缩，她想起那个半隐于黑暗中的神秘女精灵。她确实在找一个人。
“那些暗夜精灵，他们叫我母神，认定我为世界树的化身……”
怕凯瑟琳还不明白，莉莉丝思索片刻进一步解释，“就是碧舍普家族族徽上的那颗金色大树，凯瑟琳，我就是……”
房间里落针可闻，凯瑟琳看着莉莉丝嘴唇开合，感觉似乎听到了什么，又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无从消化，只觉得惊雷在她脑中不停炸响。
精灵母神，世界树化身，盖亚神……
神明，这个词的份量远超过方才的异世之人。
“但是……”
莉莉丝顿了顿，努力组织着语言：“按理说我应该会回家的，可谁也不知道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甚至关于‘神明’的一切，都不是我想起来的，全是别人告诉我的。而我的记忆里，只有我曾经的世界，还有这一世。”
她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迷茫和挣扎：
“你能明白吗凯瑟琳？我甚至不确定那是不是真的我。那感觉糟透了，就像听了一个关于别人的，波澜壮阔却又虎头蛇尾的冒险故事。
我不想瞒着你的，但你前些日子太忙了，我又实在不知道怎么说。”
故事里本该荣归故里的英雄死了，而她就像是从灰烬里爬出来的一个无知幽魂。
房间里陷入了真正的寂静。
许久许久后，直到钟声再次敲响，提醒大家离夜间的晚宴又近了一点。
“死了是……什么意思？”凯瑟琳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几分。
莉莉丝迟疑了片刻，努力挤出点笑容，“就是字面意思，所以我其实算是穿越加重生，这配置，简直是主角中的主角哦，说不定之前弄错了，搞不好我才是女主唔唔……”
她的插科打诨渐渐模糊下去，因为凯瑟琳朝前倾身，猛地张开双臂用力拥住了自己，莉莉丝的脸被迫埋进了凯瑟琳被阳光晒过的发丝中。
这让莉莉丝愣了一下，随即反手拥住了在轻轻颤抖的凯瑟琳。
“神明怎么会陨落呢？”凯瑟琳的声音也在颤抖，却不是因为惊吓。
如果莉莉丝说的是真的，那意味着她最好的朋友已经死过一次。一种尖锐的心疼压过了最初的震惊，她几乎能想象到，一个完成了使命却无法归乡，甚至连自身存在都变得模糊不清的灵魂，有多么无助。
“我不知道，你，你别难过……”莉莉丝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从怀中传来，同时轻轻拍着她的背。
凯瑟琳将双臂收得更紧，不该是莉莉丝来安慰自己的。
“不记得也没关系的，你就是莉莉丝，仅此而已。”
莉莉丝闻言安静下来。
“你并非带着神明的记忆和能力归来，你只是……承载了一个神明陨落的结果。”凯瑟琳在莉莉丝耳边温声道，“现在的你，只是莉莉丝，最多……是个知道得有点多的莉莉丝。”
“如果真是你赐予的姓氏，我很高兴。”
莉莉丝的眼泪猛地涌出来，全蹭在了凯瑟琳的头发中，但王女殿下似乎并不在意，她轻拂莉莉丝的头发，在其耳边低声叮嘱道：
“出了这道虹光法墙，今天这场对话不要再跟别人提及一个字。”
莉莉丝讶然地看着凯瑟琳松开自己，又变回了她熟悉的那个工作状态的王女。
“我要知道所有细节。”凯瑟琳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转化为决断：
“千年前的陨落，并不正常，不是吗？”
碧舍普王朝的王储，敏锐地从其中闻到了阴谋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