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开宇看着说话的人。
是一个老年人。
他斯斯文文，戴着眼镜，显然是退休后来这边玩的。
左开宇听得出来，他这是肺腑之言。
随后，左开宇将扩音喇叭还给了李导游，说：“李导，你也听到了大家对这次报团旅游的评价了吧。”
“你们这么干，是竭泽而渔。”
“想要赚钱，不是这样赚的。”
李导游瞪着左开宇，说：“没有你捣乱，能发生这些事情？”
左开宇倒是一笑：“李导，你的意思是我不问，大家对这次报团旅游就是好评如潮吗？”
李导游没有说话。
左开宇淡淡一笑：“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完，左开宇转身，走向刚刚发言的那位老者身边。
他是和他的妻子一起来这里旅游的，左开宇蹲在过道上，笑着说：“老先生，能聊一聊吗？”
老先生看着左开宇，说：“当然可以。”
“小伙子很有想法，你愿意与我这个老头子聊，老头子我也很高兴。”
左开宇与老先生的妻子换了座位，他坐在老先生身旁。
坐下后，他笑着说：“老先生，你刚刚说这里的旅游乱象是无法被改变的，是吧？”
老先生点点头：“对，无法被改变。”
左开宇直接说：“如果政府部门出手，能改变吗？”
老先生盯着左开宇，随后依旧摇头：“还是改变不了。”
左开宇问：“为什么？”
老先生便说：“赚钱啊。”
“钱这个东西就是王八蛋，谁不想要？”
“当钱出现在大家面前，规则永远只能约束明面上的赚钱方式，私下的赚钱方式是杜绝不了的。”
“这边靠着旅游业吃饭，治好了这个乱象，必然滋生另一个乱象。”
“乱象越多，说明赚钱的方式越多。”
“制止乱象，就是阻碍别人发财，是站在众人的对立面呢。”
这番话，让左开宇极为惊愕。
惊的是老先生能剖析得如此透彻。
左开宇便问：“老先生，你退休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老先生笑了笑：“在东部一个城市的体制内，用你们外人的话来说，就是当官。”
“但是吧，我认为，不是当官，是当吏。”
“人民的吏。”
左开宇点点头，笑着说：“老先生一定是一位好官。”
老先生摇头，说：“可不见得。”
“好官是什么，怎么样才算好官，是没有统一评判标准的。”
“在我看来，我这个工作，干一辈子，能干到问心无愧就行了。”
“其他的，不用理会。”
左开宇点点头，这番话是有道理的。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吧。
左开宇就说：“老先生，既然乱象无法彻底解决，这游客来了，当地人竭泽而渔，这旅游业还能发展吗？”
老先生说：“能发展，但发展的趋势不会太好。”
“我们国家人口众多，且经济处于高速发展阶段，西海省的旅游就算乱成一锅粥，也是能发展的。”
“只是发展的趋势不同，如果乱象得到解决，发展会更快，如果乱象得不到解决，发展会更慢而已。”
左开宇很认可这个说法。
但是目前，西海省必须要高速发展旅游业，如今时代，经济一步慢，就是步步慢，永远追不上其他地方。
现在有机会，就必须奋起追赶，不能再走错路，浪费发展的最佳时机。
左开宇随后又问：“老先生，既然如此，你觉得西海省如何才能高速发展旅游业呢？”
老先生看着左开宇：“小伙子，你是干什么的？”
“难不成是做旅游公司的？”
“也不像啊。”
左开宇笑着说：“我是一名社会调查者，主要是调查各行各业存在的各种弊端，然后去寻找解决弊端的方法。”
“不求被采用，但求留下一点可用的东西。”
老先生听罢，笑着说：“那你这个工作是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啊。”
“赚钱吗？”
左开宇笑着回答：“老先生，我不求赚钱。”
老先生也点点头：“那看来，你是财富自由了，如今所追求的是兴趣爱好，是吧？”
左开宇点点头。
老先生思索片刻，说：“你刚刚说，如果政府部门出手……是吧。”
左开宇点头。
老先生低声道：“你猜一猜，如今存在这些乱象，政府部门是不是也参与其中呢？”
左开宇回答说：“不用猜，我想某些部门是可能参与其中。”
“当地人需要钱，而政府需要经济提升，自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老先生笑道：“看来，你对政治也是有理解的。”
“那我就直接说吧。”
“这旅游乱象，如果政府部门下定决心要管，是可以管好的。”
“你听清楚了，是管好，而不是彻底杜绝乱象。”
左开宇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老先生。”
老先生继续说：“怎么管好呢。”
“这是一个难题，需要找平衡点，这个平衡点是什么？”
“我想，这就不是我应该去思考的问题，这是当地政府应该去思考的问题。”
“我目前，也只能回答到这里。”
左开宇念叨一声：“平衡点……”
随后，他问：“老先生，你所说的平衡点是指游客与景点之间的平衡点吗？”
老先生摇头，说：“那太简单了。”
“是多方之间的平衡点，游客，景区，当地百姓，旅行社，以及政府。”
“是五者之间的平衡点。”
左开宇沉默了。
五者之间的平衡点，这确实太难了。
乱象是无法杜绝的，只能找平衡点，可这个平衡点是五者之间的平衡点，这能怎么找？
左开宇笑了笑：“老先生，看来，这真是一个难题。”
老先生也笑着回答：“小伙子，难题又如何？”
“与你有什么关系吗？”
“这是他们的当地政府的难题，你不用多谢，你只是一名社会学者而已，能研究就研究，研究不了换一个课题嘛。”
“多年后，你再回过头来看这里，说不定当地政府已经找到了平衡点。”
左开宇听到这话，他颇为无奈。
他也想多年后再回头来看啊。
可惜，他不能，因为，这就是他的难题，他来西海省，不，是来西北地区要解决的第一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