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若终是低估了赵瑾睿的决心。
这决心不单有忠义，更有一份渴望。
他列阵在前，扬剑指天，誓要见到二哥萧文景。
柳霖霖斜持长剑，伴在萧文景左右，当仁不让。
剑身在滴血，这怕也是柳霖霖第一次杀人，所以，她已显木讷，甚至根本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或许，这便是她为何不向沈安若报信的原因——她的脑子早已浑浊。
眼下这状况，的确在沈安若的预料之中，守卫宫门的禁军并没有阻下赵瑾睿的脚步；普天之下，恐也无人不知赵瑾睿乃是当今圣上的三弟。
只是，五万京畿驻军和近万皇城卒还是被最里端的数万禁军堵在了紫宸殿前。
要知道，紫宸殿可是帝王与朝臣议政的重地，亦是早朝的所在地，所以，赵瑾睿攻入皇宫的速度并不慢，可以说是直捣黄龙，却又被卡在了最关键的环节。
奇怪的是，与其对峙的禁军统领是个陌生面孔，而这统领身侧还分立着十八位粗壮汉子。
方莫赶来后，更是率先冲杀，一众武林侠士相继跃上，一时之间刀剑与铁盾相撞之声响彻天际。
遗憾的是，武林中人只靠单刀长剑又怎么可能破得了禁军手中的盾甲，有些长剑已被震飞；众武林侠士见状，只能用身体重重砸在盾甲之上，亦皆被撞飞。
此刻，禁军统帅已在狂笑，忘乎所以地狂笑，“方莫公子，你怎么说也是镇西军主帅，怎就只带来了一群乌合之众呢？纵使，瑾睿公子率领五万京畿驻军都尚不能击破我盾甲兵阵列，你仅靠一众江湖人士，是否有些太痴心妄想了？！呵呵呵~”
“方莫公子，我劝你还是识相点，你爹方万霆现下就在我身后的紫宸殿中，你若再轻举妄动，我可就要先拿你爹开刀了...”
他接连两语，狂笑也成了冷冷的讥嘲，他身侧分立的十八人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就好似神佛在嘲笑着众生的微弱，人在蔑视着地上的蝼蚁一般。
沈安若本以为方莫会就此收手，至少也会如赵瑾睿夫妇般立身原地，命手下先停下攻击。
但，方莫却发出了更为癫狂的讥笑，这讥笑如琵琶乱奏，起初只是三两声，随后便成了起伏有度的噪曲。
他突然说道：“你哪位？本帅也算是景都皇城土生土长的贵公子，可是从未见过你这张面孔。”
禁军头领缓缓上扬嘴角，“好说，吾乃“云阙阁”伙计——赵七。”
他轻轻伸抬着手臂，就好似在欣赏一件珍宝般凝望着自己的左掌，“是的，你没有听错，我就是一个为满堂宾客添茶倒水的伙计...”
他忽又张开双臂，也抬起了他右手紧握的重剑，“可那又怎么样呢？眼下，纵使你方莫和名震景都的瑾睿公子都在这，不也要仰视于我嘛！而，你们的生死，更只在我一念之间！”
赵瑾睿戟指如剑，直指赵七，“休要猖狂！若五万京畿驻军拼死冲杀，尚不知鹿死谁手！你若不想死于乱军之下，就让我二哥出来与我见上一面！”
“你二哥？”赵七再次大笑，“哦~我都忘了，你可是当今圣上的三弟诶！做弟弟的想见自己二哥一面，这也合情合理。只不过，你那二哥实在太蠢，都有性命之忧了却还毫不察觉，更是一心想着如何让你大嫂沈安若乖乖就范...还真是可笑至极，名副其实的昏君呀...”
“对了，你那位大嫂沈安若呢？怎么不见她前来呀？是不想被当今圣上临幸吗？呵呵呵~”
赵瑾睿，呵斥道：“就凭你！还不配让我大嫂出手！”
沈安若眉宇一紧，往镇北军中遮了遮身子，事实上，她和方莫是同时到的，只不过赵瑾睿所率的五万京畿驻军和近万皇城卒的队伍实在太庞大，已然完全覆盖下了她的光芒。
她不知自己在犹豫什么，反正心底始终涌动着不安。
这不安感应是来源于她心中尚有疑惑，比如：眼下，齐麟藏身在何处？再比如：当今圣上萧文景明明武功不俗，可以说是深不可测，为何还会着了素棠的道？再再比如：方莫为何要如此主动？
这三点疑惑，可谓是处处致命。
其一，在尚不知齐麟所有布局前，她断不知该如何配合齐麟。倘若，自己行事激进，是否会打乱齐麟的谋划？
其二，说到底萧文景的目的，还是想迫使她就范。那现下这般阵仗，会不会是萧文景和素棠联手上演的一场大戏，其意也是想逼出她，使她成为此次煽动众人带兵直闯皇宫的罪魁祸首呢？若真如此，她不仅会失去所有主动权，还只能在屈服和死亡之间选一样。
其三，虽说自打方莫出现后，所展现出的一切言语举动都没问题，但，有一个细节却暴露出了一个“真相”。他在王府中曾反问过云枢这样一段话：只是，北戎真能敌得过镇北军吗？何况，镇北王齐麟也绝不会坐视不管吧？！
由此可见，他是知晓齐麟还活着的；可齐麟尚在，乃是绝密，他又是从何处得知的呢？
——要么，他早已见过齐麟，且还和齐麟达成了同盟；要么，他所做的一切，也只是为了要引齐麟现身。
就在这时，又传来赵七一阵冷笑，“我不配？瑾睿公子，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我“云阙阁”的素棠大人，乃是前朝皇子！他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为的就是今日！”
“你以为素棠大人为何会年幼入宫，还成了宫里的小小内侍？那是因为当年他本就在宫内，也压根就逃不出宫墙，只能以残缺之身蒙混过关！后来，他苦心积虑想要接近大皇子萧文轩，却意外撞见了二皇子萧文景的歹毒手段...那时，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被萧文景灭口，要么替萧文景善后！他只能选择后者，只因他要活下去！”
“萧文景是你的二哥，自然不会在你面前展露丑恶嘴脸，可这些年...素棠大人只能谨小慎微地活着，哪怕说错一句话就会引来杀身之祸！如你所见，后来我家素棠大人不仅没有死，还成了萧文景的心腹！”
他哼笑了一声，接着说道：“所谓心腹，不过就是一个见尽他萧文景歹毒黑心、且还断无法威胁到他半分的阉人而已...”
“也对...素棠大人都成一个阉人了，又要如何威胁到萧文景...你们可有听过，阉人当皇帝的？”
他骤然爆出青筋，昂着长长的脖颈，止不住颤抖着；他那双早已血红的眼珠子也睁得几乎就要掉下来一般，“你们的家人灭了我大燕国！不但占有了我大燕原本的国土！就连我大燕唯一存活下来的皇子也成了一个阉人！这是多么残酷的事实呀！这是多么不公的世道呀！”
他忽又舒缓语气，近乎疯子般低声痴笑着，“不过，没关系...我家素棠大人说了，待夺下皇位后，便会立我赵七的孩子为储君，我虽不是大燕皇室中人，但我是大燕子民呀！立我儿为太子，岂不也能保下大燕血脉？！”
赵瑾睿断不想再听一个疯子讲话，但，他又不得不对当年之事起疑。
“赵七，你说：当年素棠意外撞见了我二哥萧文景的歹毒手段，可是指——老镇北王齐烈弑君谋反一案？”
赵七大笑，“怎么？你们至今都还不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吗？”
“我就喜欢看你们不明真相、不明事理，且还愚昧地想要解救萧文景的模样！”
“我又怎会告知你们当年真相呢？你们只需记住萧文景早该死于大襄开国皇帝萧正则驾崩那日！他萧文景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全因他手上沾满了忠臣良将的血！”
“你们呢，也不必懊悔拥护错了帝王，因为眼下萧文景已被素棠大人挑断了手筋和脚筋，全然成了一个废人！随后，素棠大人应该还会阉割掉他吧，毕竟他还没尝过这份痛...”
“其实，他是有机会杀死素棠大人的，他一直以来都在隐藏自己的武功，他的武功不仅深不可测，还足可与你们的镇北王齐麟一较高下...只是，再高强的武功也怕被人下毒不是？他大概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素棠大人为何要对他痛下毒手吧...”
他再次沉沉阴笑，“他萧文景和你们一样，你们不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素棠大人为何要突然背离他...如此，才有趣...才有趣呀！”
殊不知，在他连连诉说，无不彰显着“神佛”姿态期间，方莫已悄悄命一副将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了沈安若身旁，“郡王爷，我奉方元帅之命前来向您回禀：待会儿方元帅会率领镇西军百名轻骑手持长枪率先冲杀，届时，还请郡王爷找准时机命镇北军将士们发起攻势，如此定能突破禁军盾甲兵方阵。”
沈安若猛然一怔，“不是...你是说...方莫要亲率百名轻骑冲入数万禁军之中吗？”
那副将点头，并拱手道：“一旦方元帅率领百名轻骑冲杀在前，还请郡王爷务必要保我家方元帅一命！”
“不是...入宫之前，方莫可没对本王说过这些呀...”沈安若还想追问，没曾想那副将已欠身远离，“方莫...用得着这般拼命吗？”
她后一句话是在喃喃自语，可她眸中也很快闪烁起光亮——难道，方莫选择率先冲杀，是想将所有罪名都揽在自己身上吗？可，她沈安若才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呀，就算“功败垂成”，那她也是最高统帅，亦逃不过罪魁祸首的命运不是？
她依旧在动摇，但，镇西军的百名轻骑已在尚不察觉间分别从大军之中冲出，立于最前方的方莫也喝出了“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