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不前，反倒左右扩散着...立身于天瑙城之上的顾念自然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若，大军久久无法推进，就必会被围歼。北戎人不会停下手中的弓弩，但，顾念身旁的八千弓手却已不再射程之内。战争，无疑是在争夺时间，争得是射出利箭的速度，亦争得是铁骑的移速。箭出，马未动，则北戎人略胜一筹；箭出，铁骑已冲出，则镇北军占得先机。可，三十八万镇北军并未配备弓弩，若单凭重甲铁骑之利一路横冲直撞，尚能直捣黄龙。如今，却迟迟不前，已然失了自身优势。战事发展到这一步，顾念身侧分立的八千弓手显然已无了任何作用。他已急得直跺脚，多次扒着垛口，似要跃下亲自奋战。——一个算无遗策的人，是不允许行差踏错的；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失误，都绝不能容忍。他终在殚精竭虑、自我不断否定下完全爆发出了炸裂情绪，瞬抬手中剑，止不住仰天长啸。他疯了，彻底疯了——竟不顾多人阻拦，毅然决然地跃身而下，天瑙城那四丈高的城墙随着他蹲姿稳落，也仿佛一瞬拉高了数百丈。八千弓手纷纷下望，这是他们下意识做出的动作，眸中涌动的却又是那难以自持的关切。只见，顾念在城下摇臂晃脑，身体止不住剧颤，更有那近乎于痴状的喃喃声，“王妃绝不能有事，绝不能有事！若，王妃有失，即便王爷赶来也已无意义...王爷定会深感亏欠甚多，随王妃同赴黄泉的...”他突得回望，眸中布满着血丝和那难以抑制的疲倦感，“暗网的弟兄们！今日，尔等已不得不重新立于阳光之下了...我知弟兄们各个都无法暴露身份，但，眼下已然到了生死存亡之刻，我等必要全力护下王妃！否则...北疆暗网也就再无存在的必要了...”“弟兄们！留一千人死守天瑙城，唤太师赵衍前来助阵，余剩的七千人随我杀向北戎大军！”“是！”他们没有战马，也没有长枪和大刀，七千人外加顾念徒步奔袭，只将弓弩挽于臂下，厚重的喘息在他们周身升腾着一层薄雾——一层极淡，却又永不消散的薄雾。现在，北戎大军已从正中缓缓裂开，北戎宰相杨楚金的战车直冲而至。他杨楚金实在有些迫不及待，他不仅想要当即拿下沈安若，更渴望沈安若能跪在他脚下求饶。他太熟悉女人的求饶声了，那简直就是一种享受。看不到希望的女人在求饶时，会蜷缩得像一条狗；过于刚烈的女人在不服输时，又往往有种青楼女子惯用的欲擒故纵的伎俩。——那小嘴一撅，冷颜一侧，声声说着如犟驴般的话，身体却受着难以抵抗的抽打。不过，他杨楚金也不全为一时兴致；还因，当下是拿捏住镇北军的最佳时机。他很清楚，此战镇北军必会获胜，这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虽然，获胜的代价是再也组建不了十万人以上的军队，可他北戎大军要付出的代价却是全军覆灭。这就好比两条龙非要争个你死我活，一条喷火，一条喷水，最后只得双双陨落，唯剩下一团水蒸气。这他娘的又是何苦呢？所以，趁着沈安若下令扩散重甲铁骑之际，杨楚金便也选择了直接迎上。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只要将沈安若所剩的兵马团团围住，已扩散出去的铁骑必然无法回援，岂不也只能任他宰割了？他此计固然高明，也注定毫无破绽。然，沈安若看到他后，反倒比他还要兴奋...这就不得不令杨楚金有些心里犯嘀咕了，他连番后望，又频频左右查看——没问题呀，全是他的人呀，就连两侧矮坡上的无数弓箭手也皆是事先埋伏好的北戎精兵——可她沈安若又在得意什么呢？“哎呦！本妃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北戎的杨姓糟老头呀！原本，本妃还苦于寻你不得，没曾想你这糟老头倒是主动送上门了。”杨楚金大笑，“早就听闻大襄的镇北王娶了一位了不起的巾帼英雄，没想到只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镇北王妃，你何不先看看周身的局势，你可有半点胜算呀？”沈安若不必回头，已能听见身后北戎士卒围上的声响，那声响中不止有沉重的脚步声，还有铁盾和长矛的掷地声。但，她没有犹豫，也没有再做回应，因为北戎人那铁盾和长矛的掷地声已然使她接收到了某种信号。这信号实在过于明显，周身的北戎人不但全都停下了攻击，还在前方留出了空隙。——空隙，自然也是她直面杨楚金的距离。这距离是杨楚金刻意留出的，他总不能靠沈安若太近，否则，岂不也给了沈安若拼死一搏的机会？但，恰是这段距离，却使得沈安若骤然意识到是该让身后的重甲铁骑冲击了！她含笑抬枪，嘴角扬起的那抹淡笑是那般得甜美、妩媚，又是那般得自信、自若。突然，她赫然落下凌霄铁枪，眉眼也在这一刻完全横起；在这一瞬变脸下，她已再无了半分甜美，迎来的只有冷酷和肃杀。她的左嘴角已扬到极致，也已颤到极致，接下来更是那歇斯底里的喊杀声，“众将士！随本妃踏碎北戎人的脊梁！”她不知身后还有多少重甲铁骑，只细细感受着不断有铁骑窜出。随之而来的是那马蹄踏碎沙石的声响，最后，铁甲相撞的铿锵声便也不绝于耳。她仍在默默细数着，细数着冲上的重甲铁骑的人数，直到她再也数不过来后，忽地勒紧缰绳，像一道离了弦的箭冲杀了上去。立于战车之上的杨楚金慌眸连闪，他哪见过这等不要命的打法——沈安若所剩的重甲铁骑固然有限，可奈不住铁骑之快无人能敌；纵使，四周全是北戎士卒，也难以在第一时间回拢护防。前方的北戎士卒已被重甲铁骑撞得人仰马翻，骨裂之声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