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可真黑啊。”
齐东海环顾四周。
虽然是白天，虽然中银胶囊塔的每套公寓都有一个以七十年代标准来说硕大的圆形窗户。
但这毕竟是四十年前的建筑，又建在东京的繁华地带。
现如今周围许多高层建筑都影响了这栋楼的采光。
在屋内年久失修电灯损坏的情况下。确实看不清什么东西。
“没关系，我们带了灯来。”
负责这次素材拍摄的是东海软件的制作人富永。
在项目内部，他是实质上的二把手。
但今天陪同社长前来。免不了要自己亲自动手干活。
他借用了公寓的插座，插上了摄影灯。
这个十平米的房间瞬间就显得不那么冷了。
齐东海注意到房间一侧的白色柜子。
从磨损程度上看得出来，是从入住开始就没更换过的原装货。
上面甚至还留着当年的音响和黑胶唱机。
尽管从技术上来说，这些东西基本已经被淘汰不用。但外观上倘若以七十年代的标准来衡量。这东西显然充满了未来感。
有一股《2001太空漫游》的味道。
再搭配上圆形的窗户。整个房间的白色基调。
确实适合作为赛博朋克风游戏的参考资料。
“这么好的房子怎么会一直租不出去呢。”
齐东海虽然也目睹了公共区域的老化问题。
但是进入公寓房间内部，觉得这里还是颇有可取之处。
面积确实小了一些。
但十平米的单身公寓，在东京并不是最小的尺寸。
这里除了单人床以外，至少还放得下一张桌子。
甚至卫生间也塞进了日本人最重视的浴缸。
再加上地理位置又好。
只要价格合适总归有人会租才对。
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只能开放给各种摄影师当临时布景来用。
“现在这季节倒是无所谓，可要是夏天。这地方没空调可不好受啊。”
齐东海在中介的提醒下才注意到，今天参观的这套房子既没有空调室内机。
而硕大的圆形窗户上，也没有空调窗机安装的余地。
中银胶囊塔的胶囊二字，指的是组成这栋建筑的一百多个混凝土预制单元。
大部分单元都是方方正正。根本没有阳台。
自然也没有安装空调室外机的空间。
在七十年代，这并没有稀奇的。
当时还没有广场协定。
日元兑换美元的汇率只有如今的三分之一。
国民收入，也只算得上是发展中国家里比较领先的水平。
自然没有普及空调的环境。
其实不光空调。
因为套内面积狭窄。
中银胶囊塔的室内是没有热水器安装空间的。
洗澡水由大楼统一供应。
直到二零零五年的现在，这个供应时间还是按照七十年代的标准。
仅仅在晚间供应几个小时而已。
但现在的日本可不一样。
由奢入俭难。
让现在的年轻人再去吃这个苦，可没多少人受得了。
实际上这栋建筑建设支出并不是没有考虑过更新换代的问题。
中银胶囊塔可是日本现代建筑史上“代谢运动”的标志性作品。
而代谢运动的理念之一，就是随着城市的发展建筑也要能够不断新陈代谢。
中银胶囊塔的各个预制“胶囊”在最初的构想中可以在使用过程中进行更换和更新。
说白了，这是一栋可以出“dlc”的大楼。
但与代谢运动的其他作品类似。
实际运营中，中银胶囊塔仅仅保留了最初设计的外观。
这个可以更换胶囊的功能一次也没用到过。
代谢运动的另一杰作，大阪世博塔在二十一世纪初已经拆除。
而中银胶囊塔的各位业主之中，现在也充满了把大楼推倒重建的声音。
只是因为意见不统一，重建工作才始终没有展开。
这种情况下指望管线和基础设施翻修，那绝无可能。
齐东海一行人拜访了差不多六套不同的公寓。
保存状况各不相同。
有内装完全拆除的毛坯。有业主改装过以后，风格已经一点胶囊塔的痕迹都没有的状态。
当然，还有刚才所说的那种几乎没有对原有建筑做任何改变的版本。
赛博朋克美学的两大主题高科技和低生活。
在这栋大楼里展现的淋漓尽致。
尤其是其中高科技的一面。
这栋大楼设计之初的一九六零年代末、七零年代初。
西方世界经历了从斯普特尼克时刻到阿波罗计划的转变。
关于科技自信方面终于走出了低谷。
从属于西方阵营的日本。自然也收到类似思潮的影响。
用“尼康相机登上月球”之类的说法为自己贴金。
胶囊塔的设计，就颇有太空舱的感觉。
至于低生活，反倒不是设计师的初衷。
东京的生存空间就是如此狭窄。
十平米的公寓，在日本并不罕见。
更何况配备有中央锅炉的洗澡水和一体式卫生间。
中银胶囊塔在七十年代，其实配备堪称豪华。
真的要讲赛博朋克概念中低生活的现实案例。
不得不提的地方，其实是香港的九龙城寨。
作为满清与英国殖民者一系列不平等条约中留下的一块飞地。
这里逐渐变成一块三不管地带。
建筑上不受现代法规的束缚。
而社区运作，也完全依靠丛林法则。
一九八二年上映的电影《银翼杀手》当中，洛杉矶的底层社区便参考了当时还存在于世界上的九龙城寨。
“要是现在再拍银翼杀手，直接去洛杉矶取景就好，还参考什么九龙城寨。”
对于现如今的洛杉矶，身为美国人的霍奇森是这么评价的。
自一九九二年的洛杉矶暴动以来。
这座“天使之城”的社区治理和基础设施都急速败坏。
某些区域看起来可丝毫不比九龙城寨更有秩序。
当然，洛杉矶最乱的街区，也只是乱而已。
美国西海岸摊大饼式的城市规划风格与东亚大都市完全不同。
要说赛博朋克美学所需要的那种逼仄感，还是九龙城寨更胜一筹。
但九龙城寨本身已经在九三、九四年间被拆除。
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
当然，这并不是一件值得遗憾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