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念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但是好在我的表现也配得上我的心态,起码是没人怀疑我在琢磨可怖的念头——那段时间我总是特别狂暴,说话特别不好听,施老板那里新来的桑拿经理倒茶慢了,我都要狂喷他五分钟,觉得普通人的愚蠢令我没法接受。内心里,我知道这其实是我自己的原因,但是外部的话我就会推给工作原因,或者就像我跟白嫖说得那样——
"太难了,我们在走钢丝..."
"不要急,查总,你是第一次做这种生意,很多东西你不明白,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把这个事给你办成,我还指望你的五个点的抽成,接着带我赚大钱呢..."
"你那么有钱,有没有这五个点都一样了。"
"不是这么说的——你也是场面人,咱们就直话直说——生意越大,吃的人越多,我们都有自己的菩萨需要上供的,哪有那么容易..."
"也对...我回去一趟山西吧,这个进度太慢,北京这帮人太狡猾了,靠不太上,还得是我找一些山西人才动得起来..."
这个事是这样,徐总不是那种金融型商人,他不论做什么生意要见到货的,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哪怕你赊他几千万都行,但是你一说要上金融手段得用他的资金他就夹紧了屁股说出‘我不懂我也不想听你请便吧’,他对金融的厌恶不下于我。至于康总,他倒是比较现代,但是那几年康总生意做得大而且越做越大,那时候国家在倡导开发西部,他一年里有半年在跑新疆,我都抓不到他——在那边分布式能源做到飞起,我还没张嘴他就死活要拉着我去新疆考察,说那边的气也便宜,分布式光伏和能源好做到遍地都是,我在北京待着赚那点倒腾气的钱都不如跟他合作去卖机组...那我还说什么,他哪有功夫做什么破金融生意去融资骗钱,正儿八经有进有出的生意他都做不完...真后悔当初帮他做完老韩那边的活,这是他单笔最大的生意,他就拿着这个模板四处吹牛,让新疆阿达西们就照这个规模和他签合同,小了的他还不想做呢,你看给他牛的,气死我了...至于方总,那又是另外一个样子,他倒是也想融钱也想操作,但是最近他突然信佛了,跑回陕西老家花俩千多万给老家重修了一个寺庙,然后转性做起老实生意来了...我四处一打听,原来是他的儿子刚结婚喝了二两出去就发生了个车祸,人没啥事断了条腿,加上儿媳妇刚怀孕,他大概是以前缺德事做得太多有点害怕,搞起这一套来了,和我只做现金生意——至于用他的钱走账,或者用他的公司走,想都别想,一方面是他也信不过我,另一方面是‘我们做人还是实在一点,离这类东西远点吧’...
你妈的,你是赚得盆满钵满都能给老家修庙,怕孙子生下来没屁眼突然善良起来了,我可还有很多事需要做的,没功夫去拜佛——这家伙和老侯一个德行,过去我介绍老侯给他过,所以他俩坐一起喝酒聊的全是佛法无边,全是拜寺崇佛,结果老侯公司或者站台的基本工资俩千,还经常拖欠——他对自己的员工特别狠,但是对佛爷爷特别好,每年上五台山烧香一趟就是十几万,需要住持亲自出来化解他结下的冤孽才能让他心安...我不知道,这帮人就这样,他们花钱的地方你看都看不明白,自己的员工都快饿死了,还要给别人的佛像装金身...有用吗?如果我是庙里的和尚,刷点铜漆凑合凑合得了,那个钱拿去找隔壁的尼姑它不香吗?
至于你说难道老侯单位就穷到这个样子,员工工资都发不了?差不多吧,自从老侯上台以后经常这样,财政上下来的钱他优先拿去做生意,把业务搞上去,给自己留一点,然后维持着公司和业务的运转,剩下的钱才顾得上发工资——主要是他这人有病,就是但凡是钱经过他的手他就觉得是他的,和他有关系,哪怕不能直接花掉,他也得找个理由先用到他想用到的地方,实在没地方用了就给人们发发工资交交保险,过年的时候单位要发年终奖了,他就招呼我赶快给他弄一批冷冻的猪肉羊肉土特产他要拿来当福利发下去...我也是醉了...你觉得做他员工很惨咯?还有更惨的,他做工程做业务一概不给钱的,全部都是只给一点预付款,进去了后面就一直拖着你,拖到你跳了楼他就可以不还了——所以我说过嘛,他单位门口常年聚集了一大帮要账的哥们儿,都是施工单位没办法了派过来堵门的农民工,老侯就在单位后墙上凿开一个小门进出,难得住他?
就很离谱,怎么说呢,我见过的比他官大官小的官员真的特别多,但是像他这么肆无忌惮的倒也少见...除了几个特别的人(我算其中一个),他一般情况下不把比他低的人当人看的,以前发小在总公司遇到他一般只能看到他的鼻孔...这倒也配得上他在家被老婆喷到破防流下羞愧的眼泪这种待遇,你欺负别人,总有人能欺负得了你,正负相触就正好达到平衡了...
你别说,其实每一个心平气和活着的人都是平衡的,那些不平衡的每天都过得特别憋屈,我不就是——
我的心里其实是不能藏事的,憋不住,所以我才用一种类似有仇当场就要报的姿态往下活,实在弄不过的我就服服帖帖得了,唯独就是这类型让你连发火都找不到人的事让人特别无奈,而且我也不愿意跟人说——说出去,火气就泄了,这个规律我是明白的,所以这么不愿意带着仇恨或者憎恶往下活的我不得不成天憋着一股怒气过生活——调整自己这种歪七扭八的姿态,让别人觉得我还比较正常,其实比跟白嫖沙白舔这类轰无耻之趴的人一起玩困难得多——这就是人最大的敌人是自己的直观表现,别人跟我为难,我总还能想想办法,自己跟自己为难那就没招——
"沧桑了呀查总!"叶总看见我的时候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他倒是越活越年轻——我们已经有日子不见了,他如今一年有一般时间都在东南亚,那是有钱人的天堂,其实我有时候挺奇怪为什么没人润去东南亚,不也一样玩?也许就是太近了,人种也差不多,然后基建太差,像是回到七八十年代的中国,缺乏现代气息?他人虽然不在,但是老婆孩子那时候还是在省城的,所以我的孝敬还在,不过不像以前一样能让他随叫随到了——
"您可是青春了,北京催人老,东南亚倒是催人年轻..."这个是真心话,叶总晒得小麦色的皮肤微微泛光,脸上没有一根皱纹,我的额头上却开始出现一根细细的抬头纹——
"怎么说?打俩圈?"我跑回省城见到他的时候是下午,他在打牌,晚上的时候又是去名仕汇或者蓝黛什么的唱唱歌,然后他自然会去轰他的隐秘之趴,第二天早上出现在市中心那个破破烂烂的澡堂子...他好逍闲呢,如今他的许多摊子已经不需要自己打理了,以前跟银行、个人甚至员工借的钱也已经还清,手里的钱和事情越来越多,本人却越来越闲...
"不了,还是以前那样,您玩,我在旁边伺候着。"
我以前就经常干这类事,在他们旁边伺候着,巴结这些老板,我喜欢叶总的摊子多过于侯总——叶总这边不知道是用什么高科技手段作弊(肯定不是打手势乱码牌这种低级手段,这类玩意我看得出来),起码我看不出来,看不到我就不会心烦,老侯那里就不一样了,经常是三捉一,爬派的(上家给下家往杠上码牌),偷牌的,在桌子下面甚至上面换牌的,伸出几根手指头做个手势让抬轿子的人打他的听张的,看得我一阵阵犯恶心——就说老侯这个人做事一向是比较粗糙,他离我那种拿根钢管打着别人硬抢就差一步——但是不论是谁的牌局,不论是看不看得出来,一概都是作弊,只要筹码够大,就没有不作弊的牌局——就跟做生意似的,只要生意足够有利润,就没有不坑蒙拐骗的。至于我的那个发运生意,实在是太小了,赚个辛苦钱而已还不至于玩这套——但是,这不就来了么,我也想玩,我也得玩,我必须玩——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玩法,我得适应潮流,虽然这个时候再去玩这些好歹是晚了点...
不要紧,只要有商业行为,这种牌局就永远有人会玩,绝对是前仆后继滔滔不绝,啥时候入局都不要紧,赶得上。
其实后面我落魄了以后经常参加这类牌局,那时候叶总太忙遇不到,侯总的我也不嫌弃——落魄了的话,那就别要什么尊严了呗,我在那里看他们打牌,给他们跑腿,听他们说话,勤快地端茶倒水,牌局结束算完了账每个人给我一俩个筹码去找会计换成现金,少了一俩千,多了三五千,也够我一个月抽烟喝酒了,所以没钱我就去老侯那里看他打麻将——但是不能时间长了,我经常就是打听到他们下午四点多开始,等晚上六七点过去待着,顺便蹭一顿晚饭喝二两,然后陪着打到晚上十一二点,顶死了凌晨俩点,这帮老家伙不能熬,熬不动的,这个时候收拾了摊子跟会计兑了钱我就跑了,暂时就不来了,下一次来得等我下一次喝不起酒——老侯也是醉了,他就没见过我这号人,屡次出言讽刺我,我就当没听见,下次穷了还去——反正我在他这里丢人也不是一次俩次了,这点小小的不要脸我查理哥还不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