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微停顿,组织了下语言,继续说道:
“首先,从表面上看,南洋公司的排场很大。他们的总部设在尖沙咀一栋甲级写字楼里,独占了大厦的四层,内部装修极其奢华,气派十足。但是……”
他话锋一转,“当我们试图深入了解其具体业务和实体资产时,却遇到了障碍。公司接待人员介绍时,言辞比较空泛,强调其业务网络遍布全球,工厂设在东南亚等地。但对于我们在香港本地是否有实体工厂、仓库或者大型投资项目等具体问题,回答得比较含糊。这一点,由于时间和权限限制,我们暂时无法跨境核实真伪。”
孙哲文专注地听着,点了点头:“嗯,表面光鲜,内核模糊。这符合一些‘壳公司’或‘中转站’式企业的特征。还有没有其他发现?”
调查组长说出了此行最具爆炸性的发现:“孙区长,最重要的一个情况,是在我们与香港商会的非正式交流中意外获得的。当时我们正在闲聊打听南洋公司的口碑,商会里一位资深人士在言谈中透露,南洋公司的股东结构里,有一位比较活跃的股东,名叫陈立任。”
听到这个名字,孙哲文没什么反应,调查组长紧接着补充道:
“我们当时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就多留了个心眼,顺着这条线私下做了一些背景查询。结果发现……这个陈立任,不是别人,正是赵德海前妻后来改嫁的那个男人,也就是赵才福的继父!”
“什么?!你再说一遍?!” 孙哲文很是震惊“陈立任是赵才福的继父?而且还是南洋公司的股东?这个消息来源可靠吗?确认无误?”
调查组长肯定地点点头:“孙区长,我们反复核对过信息来源和关联信息,基本可以确认。商会那位人士与陈立任有过生意往来,对其家庭背景也有所了解。这个关联应该是确凿的。”
孙哲文缓缓坐回椅子,靠在椅背上,逐渐豁然开朗。他用手指揉着太阳穴,喃喃自语道:
“原来如此……难怪了!我就说这个南洋公司为什么对远在内地的开州如此‘情有独钟’,三番五次地主动找上门来,甚至在谈判条件上反复纠缠。原来根子在这里!赵才福的继父是南洋的股东……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纯粹的商业并购,这很可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里应外合的资产转移戏码!赵德海家族,是想通过南洋这个‘白手套’,把锂业这块国有资产最后的价值,神不知鬼不觉地掏空、洗白!”
孙哲文心中不由得闪过一丝庆幸,幸亏李国栋书记在最后关头给南洋公司的收购方案设下了还款计划和保证金这两道硬杠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此刻,问题的核心已经不再是锂业花落谁家,而是必须彻底清查赵德海在任期间,是否存在利用职权、内外勾结,导致国有资产严重流失的重大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起身径直走向区委书记李国栋的办公室。敲门进去时,李国栋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批阅文件,见到孙哲文,脸上立刻堆起惯常的、温和而略显疏离的笑容:
“哟,哲文区长来了?快请坐。这个时间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他放下手中的笔,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孙哲文也立刻换上谦逊的笑容,在会客沙发坐下,语气恭敬地开场:“李书记,不敢当‘请教’。确实有件重要的情况,我觉得其中可能涉及一些深层次问题,心里有些拿不准,特地来向您汇报,也想听听您的指示。”
李国栋随意地摆了摆手,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很放松:“哎,你我之间还谈什么指示不指示的,有什么情况就直接说嘛,一起商量。”
孙哲文点了点头,切入正题:“书记,之前派去香港调查南洋公司背景的同志,已经回来了。”
李国栋“嗯”了一声,表示知道这件事,他当初并未阻拦,但也并不认为能查出什么大问题,毕竟南洋的表面实力是经过初步核实的。他淡淡地问:“哦?调查有什么具体结果吗?”
孙哲文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话锋一转,抛出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李书记,您和赵德海老董事长,私下交往应该还算不错吧?”
李国栋被这突兀的问题问得愣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掩饰过去,用模棱两可的语气回答:“哲文同志,我们现在谈的是香港调查的事,怎么扯到老赵身上了?我和他嘛,主要还是工作上的交往,他是老同志,为开州做过贡献,关系还算可以吧。” 他巧妙地将“关系不错”淡化成了“关系还可以”。
孙哲文笑了笑,不紧不慢地继续引导:“李书记,您还记得赵德海的前妻吗?很多年前就离开开州的那位。”
李国栋更加莫名其妙了,露出困惑的神情:“他前妻?这……这和香港调查、和南洋公司有什么关系?哲文区长,你这弯子绕得我可有点糊涂了。”
孙哲文见铺垫得差不多了,便不再拐弯抹角,直接亮出了底牌:“李书记,那我就直说了。调查组确认,赵德海的前妻后来嫁去了香港,而她的再婚丈夫,名字叫陈立任,经查,此人是南洋公司的一个重要股东!”
李国栋听到这里,坐直了身子,脸上的轻松神色消失了,他似乎瞬间明白了孙哲文的潜台词,迟疑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赵德海和南洋公司之间,可能存在某种……我们之前不知道的关联?”
孙哲文谨慎地摇摇头:“这一点,目前我还不敢下定论。但是,请您想一想,赵德海的儿子赵才福在南洋公司任职,现在又发现他的前妻再嫁的丈夫是南洋公司的股东。这几层关系叠加在一起,不得不让我严重怀疑,赵德海当年在锂业董事长任上,与南洋公司之间,是否存在不正当的利益输送?毕竟,当年区里对锂业的投入是真金白银,如果这些钱最终以某种方式流向了关联方……”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非常明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