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墙雪
沈微婉踏入长春宫时，檐角的冰棱正往下滴水。腊月的寒气顺着石缝钻进来，冻得她指尖发麻，却不敢像其他秀女那样呵手取暖。青石板上覆着层薄雪，被前面的人踩出凌乱的脚印，她低着头，绛色宫装的裙摆还是沾了泥点。“沈大人的庶女？”引路的老太监斜睨她一眼，声音尖细如冰锥，“陛下今儿在暖阁看雪，你们这批要等半个时辰。”暖阁的熏香顺着窗缝飘出来，是上好的龙涎香。沈微婉拢了拢袖口，那里藏着半块生姜——母亲塞给她的，说能暖手。嫡姐沈清瑶昨日被封为才人，此刻或许正陪着陛下赏雪，而她这个庶女，连暖阁的门都进不去。半个时辰后，秀女们按位份排序，沈微婉被排在最末。她垂着眼帘走进暖阁时，先闻到了甜腻的梨花香——是沈清瑶鬓边的珠花散发的。皇帝萧彻斜倚在软榻上，玄色常服上绣着暗金龙纹，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玉扳指，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沈微婉沾了雪的鞋尖上。“抬起头来。”她依言抬头，看见皇帝眼底的淡漠。沈清瑶坐在他身侧，正用银签挑了块杏仁酥递过去，指尖有意无意擦过他的手背。“沈氏微婉？”萧彻翻着手里的名册，声音听不出情绪，“苏州织造沈知远之女？”“是。”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怕，是冻的。“听说你通医理？”沈微婉一愣，随即想起母亲曾是太医院院判的弟子。“略懂皮毛，只识得些草药。”萧彻没再问话，挥手让她们退下。走出暖阁时，沈清瑶的侍女故意撞了她一下，半盏冷茶泼在她裙角。“我们才人说了，庶女就该有庶女的样子，别妄想攀龙附凤。”她攥紧袖口的生姜，看着那侍女得意的背影，没说话。被封为更衣的第三日，沈微婉在御花园遇到了淑妃。彼时淑妃正赏梅，粉白的花瓣落在她孔雀蓝的宫装上，美得像幅工笔画。贴身侍女捧着个描金漆盒，里面是新贡的东珠。“这珠子圆得很。”淑妃拈起一颗，忽然转向沈微婉，“你觉得配本宫新做的凤钗如何？”沈微婉刚要回话，就见沈清瑶从假山后走出来，手里捧着支红梅：“淑妃娘娘戴什么都好看，只是这东珠太过贵重，怕是……”她话没说完，突然踉跄着朝漆盒扑去，满盒东珠滚落一地，有两颗还掉进了旁边的鱼池。“哎呀！”沈清瑶慌忙跪下，“娘娘恕罪，是微婉妹妹绊了臣妾！”淑妃的脸色瞬间沉了。沈微婉看着自己被踩住的裙角——沈清瑶的侍女正用脚尖碾着，她忽然屈膝行礼：“娘娘，东珠性凉，泡在温水里能浮出细痕，鱼池的水太冰，不如让奴婢试试打捞？”她没辩解，反而脱了鞋袜走进鱼池。腊月的水刺骨地冷，她探着身子在石缝里摸索，指尖被冻得通红。淑妃看着她冻得发紫的嘴唇，忽然说：“罢了，几颗珠子而已。”沈微婉被宫女拉上岸时，脚底板已经划开了血口子。淑妃盯着她滴水的发梢：“你倒沉得住气。”她挥退众人，“沈清瑶是皇后的远亲，你在这宫里，得更聪明些。”那晚沈微婉发起高烧，梦里总听见母亲说：“婉婉，医书里说，忍是良药，但不能当饭吃。”醒来时，床头放着碗姜汤，是同屋的小宫女送来的：“方才太医院的李大人来过，说这是陛下赏的。”姜汤还温着，她喝到最后，发现碗底沉着颗莲子。开春后，沈微婉被分到御药房当差。这里比储秀宫清净，却也藏着暗涌。管事嬷嬷是皇后的人，总找她的麻烦——要么说她碾药的力道不对，要么嫌她煎药的火候差了。“沈更衣怕是忘了本分。”嬷嬷将一摞医书摔在她面前，“这些都得抄一遍，明儿卯时交。”沈微婉摸着发烫的指尖——昨日碾药时被石臼磨出了水泡。她点灯抄书时，发现书页里夹着张字条，是李太医的字迹：“皇后忌讳红花，淑妃对杏仁过敏。浪里月苏晚第一次见到陆承宇，是在台风过境的清晨。她蹲在“望潮号”的甲板上，正用软布擦拭船锚上的锈迹，咸腥的海风卷着碎雨扑过来，把帆布打得噼啪响。这艘民国时期的木质古船是她从拍卖行拍来的，花光了外婆留下的所有积蓄。船身斑驳得像块浸了水的旧木牌，但船头嵌着的月光石还在发亮，潮起潮落时，石面上总像浮着层碎银。“需要帮忙吗？”男人的声音混在浪涛里，苏晚抬头时，看见艘白色游艇正泊在不远处。穿海蓝色衬衫的男人倚在游艇栏杆上，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他身后的船员正忙着收帆，帆布扬起的瞬间，苏晚看见他领口别着枚银质船锚胸针，和“望潮号”船锚的纹路一模一样。“不用。”她低下头继续擦锈迹，指尖被钢丝球磨出细密的红痕。外婆说过，“望潮号”藏着能让远航者平安归来的秘密，她得在台风季结束前修好它。男人却让游艇靠了过来。他踩着跳板走上“望潮号”时，船身轻轻晃了晃。苏晚闻到他身上的气息，不是劣质古龙水，是海盐混着松木香，像刚从北大西洋航行归来的风。“船骨有裂纹。”他蹲在她旁边，指尖敲了敲船身，“昨儿的台风把龙骨震松了，再出海会散架。”苏晚的动作顿住了。她检查过无数次，从没发现龙骨有问题。男人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从帆布包里掏出支强光手电：“裂缝在吃水线以下，得把船拖去船坞才能补。”他说话时，睫毛上沾着的雨珠掉进她手背上。苏晚猛地缩回手，却被他攥住手腕——他的掌心比船板还烫，指腹有层薄茧，像是常年握着船舵。“跟我去船坞。”他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已经转身对船员喊，“把牵引绳放下来。”船坞在海湾尽头的旧码头。苏晚看着“望潮号”被慢悠悠拖走时，突然想起外婆的日记。泛黄的纸页上画着艘游艇，船舷写着“逐浪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