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与月桂
汐瑶第一次踏上月桂山时，裙裾沾着的海水正顺着石阶往下滴。她是司掌潮汐的女神，自诞生起就住在东海深处的水晶宫。今日奉命来取月桂树的露珠，为天帝的万寿宴酿琼浆。可刚走到山腰，脚下的云阶突然漫出层水汽，她趔趄着要摔倒时，被支带着桂花香的玉笛稳稳托住。“东海来的神，都这么冒失？”男人的声音像浸在山涧里的玉石，清润又微凉。汐瑶抬头，看见月桂树最高的枝桠上坐着位神尊——玄色广袖流仙裙，墨发用银冠束着，指尖转着支玉笛，衣摆垂落的流苏上，沾着几粒金黄的桂花。她认得他，是守护月桂山的月宸神尊。上古神只名录里写着，他自混沌初开时便守着这棵月桂，千万年没离开过山脚半步。“不敢劳神尊相助。”汐瑶屈膝行礼，海水从她发梢滴落，在青石板上汇成小小的溪流。月宸从树上跃下来，玉笛在掌心转了个圈：“潮汐女神的神力，竟会被云阶绊住？”他指尖轻弹，那些溪水突然腾空而起，凝成串珍珠，落在她鬓边，“这样就不会湿了衣袍。”汐瑶摸了摸鬓边的珍珠，凉丝丝的，还带着海水的咸腥。她转身想去采露珠，却被他拦住——月桂树的叶片突然合拢，将晶莹的露珠藏进脉络里。“此树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露珠需得诚心祈求才肯落下。”月宸倚着树干，玉笛在唇边轻按，吹出段极轻的调子。随着笛声，那些合拢的叶片又缓缓展开，露珠在月光下滚动，像撒了把碎星子。她踩着他用桂花瓣铺的路走到树下，指尖刚触到叶片，露珠就顺着指尖滑进玉瓶。月宸的笛声突然停了，她回头时，看见他正盯着她手腕上的银链——那是用东海最细的珍珠串的，链尾坠着枚贝壳，是她诞生时第一波潮汐送来的礼物。“这贝壳有灵。”他忽然说，“里面藏着你见过的所有潮汐。”汐瑶下意识攥紧银链。这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从没人能看出贝壳里的秘密。取完露珠要离开时，月宸递给她个锦囊：“里面是桂花蜜，遇水不会化。”他看着她裙摆上未干的水渍，“下次别直接穿鲛绡裙上山，会被山风吹散灵力。”回到水晶宫的当晚，汐瑶打开锦囊，桂花蜜的甜香立刻漫了满殿。她舀了勺混在茶里，尝到时突然想起月宸衣摆的流苏——原来神尊身上的桂花香，是从这里来的。三日后的万寿宴上，汐瑶又见到了月宸。他坐在众仙之末，面前的玉盏里没盛琼浆，只泡着几片月桂叶。天帝赏赐的琉璃盏被他随手放在桌案，倒是对她呈上去的桂花蜜露多看了两眼。“这蜜露清冽，有月桂山的灵气。”天帝抚着胡须，“月宸，是你亲手酿的？”月宸刚要起身回话，汐瑶却先站了出来：“是臣女用月桂露珠与东海泉水调制，劳烦月宸神尊指点了技法。”她不想让他因这点小事被天帝注意——上古神只若被频繁召见，往往不是吉兆。月宸的目光落在她鬓边的珍珠上，那些海水凝成的珍珠还没消散。他端起茶盏抿了口，没再说话。宴席散后，汐瑶在南天门的云海处遇到了他。他正用玉笛逗弄只迷路的灵鹿，看见她来，将笛尾指向云海深处：“那里能看见东海的潮汐。”汐瑶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万里之外的海面正翻涌着银白的浪涛。她忽然想起母亲说的话，上古神只都有通天彻地之能，月宸守着月桂山千万年，或许早就把四海八荒的景致看遍了。“神尊为何总待在月桂山？”她忍不住问。玉笛转了个圈，停在他掌心：“此山有我要守的东西。”他看向她手腕的银链，“就像你守着东海的潮汐。”那晚之后，汐瑶总借着采露珠的名义去月桂山。有时是清晨，她会撞见月宸在树下打坐，晨光透过月桂叶的缝隙落在他眉骨上，像镀了层金边；有时是黄昏，他会教她用玉笛吹召露珠的调子，他的指尖偶尔碰到她的，比山涧的泉水还凉。“你看这朵桂花。”他摘下朵刚开的桂花放在她掌心，“它要积蓄三千年的灵力才肯绽放，却只开一夜。”汐瑶看着掌心金黄的花瓣，突然明白他为何守着这棵树——有些美好太短暂，总得有人护着。变故发生在七月初七。那天东海突然掀起滔天巨浪，汐瑶赶回水晶宫时，发现海底的定海神针竟裂开了道缝隙。她想用自身灵力修补，却被股更强的力量弹开——是上古凶兽饕餮的气息。“此兽以灵力为食，定海神针快撑不住了。”龟丞相的背甲都在发抖，“只有月桂树的根须能暂时镇住它，可月宸神尊绝不会……”话没说完，汐瑶已踏着海浪冲向月桂山。她知道月桂树的根须是月宸的本命灵根，若强行取下，他会修为大损。月桂山的结界第一次对她敞开。月宸正站在树下，像是早就知道她会来。他的银冠上沾着些尘土，广袖上有片焦痕——想来是感知到东海异动，已试过远程输送灵力。“把根须给我。”汐瑶的声音在发抖，海水顺着她的发梢往下淌，在他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月宸没说话，只是抬手按在月桂树干上。金光从他掌心漫开，最粗壮的那条根须缓缓从土里升起，根须上还沾着湿润的泥土，像条活过来的金龙。“此根离体，我会沉睡千年。”他把根须递到她手里，指尖的温度比往常更凉，“这千年里，月桂山的结界会变弱，你若有空，替我看看花开。”汐瑶攥着根须转身时，听见他用玉笛吹起了初见时的调子。她不敢回头，怕看见他灵力流失时苍白的脸。定海神针被成功镇住那天，东海的浪涛格外温柔。汐瑶把根须的断口处裹上东海最珍贵的鲛人泪，可月桂山传来的灵力还是越来越弱。她知道，月宸快睡着了。她守在月桂山的结界外，日复一日地用潮汐的灵力滋养那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