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
一栋巴洛克风格的宅邸在夜色中闪着璀璨的灯火。
舞厅里,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光芒碎成无数耀眼的星点,洒在光可鉴人的拼花地板上,留声机流淌着舒缓的爵士乐,空气中弥漫着雪茄、香水与香槟交织的奢靡气息。
奉天各界政要,富商,以及各西洋国驻军军官们齐聚于此,觥筹交错间一派谈笑风生的热闹景象。
姿态慵懒的贵妇与小姐们身着华丽的洋装,手持羽毛扇,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整个舞会现场一派衣香鬓影,纸醉金迷。
能在今夜现身此地的,无不是奉天城里举足轻重的人物,而其中最受瞩目的,当属白俄贵族伊万诺夫先生与他的夫人塔莎。
尽管从明面上来看,在满场皆是军政名流的情况下,名义上不过是个商人的伊万诺夫似乎并不起眼。
但实际上,这位却是背靠着白俄旧势力,几乎垄断了整个奉天城军火命脉的头号人物,其势力渗透至城市的各个角落,实在让人不敢小觑。
而此刻,几位华商正围在伊万诺夫身旁,笑容满面,言语间极尽恭维奉承。
“伊万诺夫先生,听说您这次从北边又带来一批好货,什么时候可以让我们开开眼呢?”
“是啊,听说您这次回国还受到了贵国陛下的召见,可真是无上光荣。”
“有您坐镇奉天,咱们这儿的生意可都踏实多了。”
……
伊万诺夫约摸四十岁上下,身量颇高,深目高鼻,腮上挂着一把修剪得格外整齐的浓密络腮胡,深邃的眼眶里嵌着一对灰蓝色的眼珠。
他手持酒杯,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面对众人的恭维奉承只略略点头,不过分热络却也不显得冷落,一副骄矜的贵族做派。
另一边,她的妻子塔莎夫人身边也同样簇拥着一群衣着光鲜的贵夫人与小姐。
塔莎夫人肌肤雪白,容貌姣好,生了一双美丽的蓝色眼睛,她身穿一件略显保守却又格外华丽的墨绿色荷叶袖丝绸长裙,颈间的钻石项链在灯光照射下显得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她被女士们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按理说该是全场最为风光无限的女人,可此刻的她却眉头微蹙,神情怏怏,面对夫人小姐们热络的恭维,显得格外冷淡,甚至还隐隐透出几分不耐烦。
她天性高傲,对远东之地并无多少好感,要不是伊万诺夫先生在生活上实在离不开她,她是决计不会背井离乡,不远千里,来到这全然陌生的国度。
她向来对贵族政客间的聚会不甚热络,兼之刚从白俄探亲回来,尚未适应华国水土,且对华国语言不大通晓,因此身处这样繁华热闹的舞会,非但没有让她感到快活,反而只觉满心烦躁。
“夫人这身衣裙当真是华丽精美,想来定然是贵国那边最时兴的样式吧?”
“这是自然,想来也只有如塔莎夫人这般皮肤白腻的美人,才能将这绿裙穿得如此动人。”
身旁的华国夫人小姐们满面笑容,叽叽喳喳地说着文绉绉的华语,塔莎夫人满心不耐,虽勉强维持着表情不至于失态,但那双湛蓝的眼眸中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屑。
“这些华国人真是虚伪透了,真搞不懂伊万怎么还能笑得那样开心。”她微微偏头,低声用俄语向身旁女伴抱怨着这场舞会的无聊,言语间已是意兴阑珊。
“别那么刻薄,塔莎。”女伴笑着轻轻拍了拍塔莎夫人的手背,出声安抚道。
“这可是我和阿廖沙特意为你们归来而举办的洗尘舞会,你们不在的这段时间,那群倭国人可是上窜下跳得厉害,伊万要是不多费点心思,恐怕奉天城的生意都要被他们撬走了。”
“哼,那群愚蠢贪婪的家伙,胃口倒是大得很。”听得女伴这样说,塔莎夫人不由得撇了撇嘴,借着手中羽毛扇子的掩护不雅地翻了个白眼。
随着来宾渐渐到齐,本就热闹的舞厅更是显得热闹非凡,塔莎夫人按捺着脾气与身旁的夫人小姐们说笑了半晌,终究还是忍不住想要起身离场。
“妮娅,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就先去楼上休息了。”借着羽毛扇子的掩护,塔莎夫人凑到的女伴的耳边,兴致缺缺地开口道。
“哎呀,塔莎,别这么扫兴,舞会马上就要正式开始了,我特意安排了你和伊万跳开场舞呢。”女伴闻言,忙拉住她的手,低声劝道,“等跳完这支舞,我陪你上前。”
“我不想跳舞……”塔莎夫人蹙起了眉头,想要开口拒绝,耳边却忽然响起了一声响亮的通报声。
“李恪先生携夫人到——!”
门童的通报声异常洪亮,带着十足的穿透力,竟将厅内的乐曲与谈笑都压了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高亢嗓音让满场宾客皆是一怔,不约而同地停下交谈,带着惊诧之色望向舞厅入口。
众人心中几乎同时浮起一个疑问:来者何人,竟有这般派头?
无怪乎他们这般好奇,毕竟按奉天上流社会的惯例,这等规格的舞会,门童通报来宾,必是先郑重报出头衔官职,再道明姓名。
譬如今夜的主角伊万诺夫先生,方才便是以“白俄公使馆商务秘书”的身份被引入厅堂。
尽管在座诸君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个方便行事的虚职,相比起他手里的军火生意,这职务根本不值一提,但到底还是得依着规矩来。
当然,除此之外,若是没有这些虚职,只要来宾的声望地位足够震慑全场,单单一个名字便能让人知晓他的身份,自然也不需要这些额外的前缀。
然而方才门童所报的“李恪”二字,既无官职傍身,又非名动奉天之人在场宾客甚至从未听闻城中有这号人物。
偏偏那门童嗓音洪亮,底气十足,倒显得这位陌生来客的身份非同一般。
众人的好奇心被吊到顶点,目光齐刷刷投向大门。
待得看清了那对自门厅阴影里,缓缓步入的年轻男女时,满场宾客眼中霎时闪过无法掩饰的惊艳。
身形高大的男子身着一身裁剪得体的黑色燕尾服,步履沉稳,挺拔如松。
他的面容轮廓深邃,剑眉之下是一双沉静而锐利的眼眸,微深的肤色非但无损其俊朗,反为他增添了几分历经风霜的硬朗气度。
而真正令人屏息的,是他臂弯中的女伴。
她肌肤细腻如雪,五官精致得宛若大师笔下的油画,一身剪裁精良的抹胸礼服,华丽而不显浮夸,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优美的肩颈线条与精致锁骨。
她姿态从容,轻搭在男伴臂弯的手上,戴着一副一瞧便知晓价值不菲的黑色蕾丝手套,宛若点睛之笔一般,为她平添了几分神秘,更衬得她整个人艳光四射,动人心魄。
两人步伐从容,宛如一幅流动的画卷,瞬间让喧嚣的舞厅安静下来。
可不过一瞬,众人眼中的惊艳之色便转为惊讶,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塔莎夫人。
原来,这位李夫人身上的礼服颜色,竟与塔莎夫人身上的如出一辙。